病
雨終于停住了。沒有不停的雨,就像沒有不出的太陽。淋一場罕見的雨,楊五老漢病了。楊昭龍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病了,床都起不了啦,病中一直在叫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來看看他。他也許活不過這個冬天了。楊昭龍最后給我開玩笑:老東西哪是我爸,分明是你爸嘛。說完,他哼一聲就把電話掛了。
我向領導請假的時候遇到了一點麻煩。領導問誰的父親病了,你不是沒有父親嗎?每個人都有父親。我給領導說。啊,對不起,領導笑了笑,你不是從小沒有和你的父母在一起嗎?他們不是從小就把你給遺棄了嗎?是。我低低地承認。我對你是非常了解的,領導說,了解就是關心。謝謝領導的關心,我趕緊說,我想請幾天假,去趟鄉下。去吧,領導說,不過,你可抓緊啊,這段時間機構改革,風聲越來越緊,每個部門都要下人``````你不在有些話就不好說,你知道單位里``````對你有意見的人,可不少啊``````我知道。我再次低低地承認。
我清楚自己不是一個讓人歡喜的人,因為我太固執,太專注于自己的所謂的事業,把其他的方方面面都忽略了。混到現在,快四十歲的人了,連個老婆都沒有娶上。我最好的朋友就是楊昭龍。聽他給我打電話的語調,這家伙顯然在生我的氣。你爸生病叫我的名字關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要他叫的?然而,我特別想知道,楊五老漢病中為什么叫我的名字,而不是叫別人。
到楊昭龍家的時候,正是中午,我是算準了去趕他們的午飯的。楊昭龍的妻子在家做飯。菜已經擺到桌子上了。我一眼就看見了桌子正中的一大盆苦瓜燒鴨子。那是我最愛吃的菜。楊昭龍呢?打麻將還沒有回來,說你要來,不敢喊人到家里打。楊斌呢?知道你要來,一放學書包一扔,給你租VCD去了,兒子就喜歡你,說你愛看美國片,要給你租三張。我就笑著在桌子旁邊楊斌的床上坐了下來。每次我到他們家玩,都是和楊斌擠在那張床上睡。那是張單人床,被子疊得整整齊齊的。由于他們家房子太小,人來人往,都在那上面坐。有時候,夜已經深了,還有一桌子人在打麻將。楊昭龍或者劉家秀就坐在床一頭的外沿,他們的兒子睡在另一頭的里側。常常是楊斌一覺醒來,他們還在打。還在打,楊斌嘟嚕一聲,又睡了過去。那張床已經不知道有多少人坐過了,但是仍然很干凈。劉家秀是個愛干凈的人,她不打麻將的時候,就在家做家務活。
我和楊昭龍說好了,我們兩個只能有一個人打麻將。楊昭龍的妻子劉家秀給我說。楊昭龍說的,你不讓我們打,他說,我們兩個一起打白連春看見了就不來了。她接著說。我們換著打,一個人打一天。最后,她說。說這些話時,她的手一點也沒有閑著。飯菜做好,她隨即就把地拖了一遍。拖完地,她把凳子一張一張從門后拿出來擺上。我去看一下,他們該回來了。她解下圍裙,洗了手和臉,就出去了。
不一會兒,楊昭龍一家三口就回來了。贏了一百,在門口,楊昭龍臉上就喜滋滋地給我匯報,然而,他眼鏡后面的眼睛卻躲避著我,吃完飯,還得去,下午和晚上都得干``````這就是我們的工作,真辛苦啊。還要去?我有些驚訝。我迅速移開目光,免得繼續看他那張讓我傷心和憤怒的臉。輸家不開口,贏不敢走,這是規舉,楊昭龍說,這都不懂?人家輸家說要一直打到睡覺,我就只好奉陪了。他以為我怕他。哼,誰怕誰啊這年頭?
我不再給他多說話。我懶得理他。大家就坐下,開始吃飯。吃飯的時候,楊斌拿出剛租的VCD遞到我的手里。
一盤《碟中諜2》、一盤《閃靈》、一盤《修女也瘋狂》,肯定都是你喜歡的。楊斌很快地說。小家伙完全知道我喜歡什么。小家伙簡直精了,和我一樣,也是個VCD迷。現在就放一盤嗎?放《閃靈》。《閃靈》是恐怖片,我不敢看,晚上你一個人看吧。《碟中諜2》是動作片,《修女也瘋狂》是幽默片;放《修女也瘋狂》吧;那個修女是個黑人,本來是歌星,胖子,屁股很大;里頭有很多歌,都是你愛聽的美國歌;我叫租VCD的人試過的。就放《修女也瘋狂》吧。我說。吃完飯,看完《修女也瘋狂》,我就準備去看楊五老漢。我要楊昭龍和我一起去。他不愿意。
你自己去吧,他說,不太遠,就在世界開發區的工地里。
拿根竹竿去。楊昭龍離家時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