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秋雷就像炮彈在樓頂上滾來滾去,冷不丁炸一個-----霹里叭轟。暴雨子彈似的撞擊在窗棚上,騰起一團水霧。濕漉漉的涼風穿過屋子,好像冬天就要來臨似的。我拉上被子,蓋起頭。雖然沒了睡意,但蜷縮在床上,溫習一下昨晚的美夢,也是一種享受。
夢被雷炸得七零八碎,扯著頭發都回憶不起一個片段來。
雷滾遠了,雨也沒了先前的猛烈,風把窗簾吹得像一面旗。
門在響,就像一個小雷在炸開。
會是誰呢?我從門孔里看到一張男人浮腫的臉,鼻頭也像在水里浸泡過一樣。門孔看人,是要把人看走樣。拉開門,隔壁的王先生不好意思地笑笑,說,林老師,有件事要麻煩你。
我請王先生進屋,說,不客氣。
王先生與我雖然是鄰居,但很少來往。只是在同時開門或關門時打個招呼,這個城市的人很封閉,封閉容易形成自私和膽怯的毛病。
王先生失魂落魄的樣子很可憐,他的眼睛像兔子,紅紅的像害了眼病。眼圈也發紫,跟熊貓似的。
王先生說,我要離婚。
我一下不知說什么好,怎么一大早的跑我這里來離婚。
王先生說,我實在受不了,非離不可。
我很納悶,從來沒聽到他們鬧過。
我說,不要輕率。
王先生說,你幫我寫個離婚書,我到法院去。
我說,這個----這個-----
王先生急了,說,我們是鄰居,你都不幫我啊!
我想也是的,不就是寫份離婚書么。王先生是個鍋爐工,也許他真的寫不來。
我問他們的財產怎么分,王先生說,房子兒子是我的。
我開始寫起訴書,王先生在旁邊給我介紹情況,激動得一根接一根地抽煙,淡青色的煙霧籠罩著他的頭,像云層里冒出的小山頂。王先生才35歲,無精打采,蓬頭垢面,像40多歲的人。聽他介紹,自己一直生活在極度痛苦的矛盾中,都是被愛情折磨的啊。
王先生離婚的理由就是老婆有了外遇,他說,戴綠帽子還不如離婚。
王先生的老婆很漂亮,是正宗的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我估計王先生本意是不想離婚,只是苦于自己駕馭不了漂亮的老婆。
我把起訴書給他寫好打印出來,王先生很激動,像是拿著結婚證似的。他跑回去抱一條煙來,說,林老師,謝謝你了。
我客氣地推委了幾次,王先生就把煙放在桌上,回去了。
接連幾天,秋老虎喝醉了,發起了威風,高溫把所有人都烤得瘋癲癲的。我房里沒空調,風扇跳起的扇,扇出來的風也像火似的。
晚上,我躺在涼椅上看書,轟轟轟一陣響。我以為又打雷了,我也期盼天下暴雨,驅趕要命的高溫。
轟轟轟,聲音在我屋子回蕩。是誰這么狠心地擂我的門啊!
我來不及到門孔看一下是哪個混蛋,就拉開了門。一個三十來歲的美貌女人,打扮得很時髦。她手里拿著幾張紙像扇子一樣扇著。
我認出來是鄰居王先生的老婆,還沒等我招呼,她就闖進來了。酸酸地說,看不出來,你還會寫離婚書。
我說,我也勸過王先生。
女人不理我,拿著離婚書一直扇。激動地走來走去,高跟鞋像打字一樣敲擊著地板。她說,寫了幾個破字,就騙我們一條煙,幾百塊錢呢!
我沒接觸過王夫人,沒想到漂亮的王夫人跟王熙風一樣尖刻。從她小巧的嘴巴里射出的全是帶刺的話。她罵了一通,伸手問我要煙。
我已經氣得手腳冰涼,就像被凍著了似的只是打抖,用了很大的勁才說出一句,離婚書是你老公請我寫的。
女人冷笑,說,我男人是傻的,傻子的話你都要聽,他叫你吃屎你就吃屎。
我說,咱們是鄰居,你怎么能這樣。
女人說,鄰居,你知道我們是鄰居,我有外遇,你看到了,你逮著了嗎!
我說,那是你男人說的。
女人說,我男人才不會說!都是你編的!
我不想跟她爭吵,把煙啪的聲扔在茶幾上還給她,說,把你老公叫出來。
我跑去隔壁敲他們的門,邊敲邊喊,王先生,王先生---
樓道上聚滿了看熱鬧的鄰居們,他們的表情很漠然,像在看壩壩戲。
王先生久久不開門,王夫人向眾人演講,我是如何編他們的故事,毀壞他們的名聲,騙走他們的香煙,挑起他們離婚的。
王夫人的小嘴唇薄薄的翻得很快,就像在講評書。她一手揮舞著離婚書,說,大家可以看看,白紙黑字。一手又舉著那條香煙,說,證據確鑿。
我聽到有人開始指責我了,說,爛文人吃爛錢!
我敲王先生的門,只有他出來才能把事情說清楚。可王先生就是不露面,任他老婆與我胡攪蠻纏。
我無地自容,就像在噩夢里。過道上站滿了人,風都被圍觀的眾人堵到了外面,令人窒息的悶熱。我腦袋里像鉆進了一群馬蜂,嗡嗡的鬧騰,我看見王夫人和大家的嘴巴就像蛇一樣在吐著信子,卻聽不清他們說了些什么。
我沖回屋,用盡平生力氣,轟地關上門,感到樓房震動了一下。我把鄰居們全部關在了門外,汗水早濕透了我的衣褲。
今年的秋老虎啊,真的把大家都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