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八十幾歲的芳大爺真的要進城盤踞到底了。他只走人，樓房、大院連同家什捐給村里做敬老院，還有兩千元存款留作“起步費”；至于鄉親們的借款，他說心中無數，統統算啦，虧腦筋去想還不止值那兩個。沒借他錢的人聽著也好笑，雖然沒占便宜，至少說明自己不缺錢。芳大爺看重戶口，戶口隨他走就高興。他說要當“還鄉團”，回來打新鮮空氣。

芳大爺不姓芳，只因“村里有個姑娘叫小芳”唱的就是他女兒，人們就叫他芳大爺。芳大爺“苦”，幾次“逃”回老家，從小芳那里。小芳早就在城里根深葉茂了。芳大爺在她那里耍不住，因為沒辦戶口。他說戶口在哪里人就應該在哪里，人死了才沒戶口。快成世紀老人了，老觀念更頑固，越老越忌諱。小芳疼老漢，也痛戶口，她去把老漢的戶口遷移進城，別人要她繳幾千元的“城市人口增容費”，她差點沒暈倒。錢算啥子！她幾千萬也有，分分角角來路堂堂正正，只是那戶口的坎坷引發她沉淀的痛。當初，知青蘭秋波返城，對她來句“謝謝你給我的愛”，就拍屁股走人，回頭見她“站在小村旁”，才補充一句“今生今世不忘懷”。就因為她是農村戶口，像水一樣處在自然流向的最低洼處，不能向城里“高攀”——官腔叫“倒流”，蘭秋波才在她的溫柔中“度過那個年代”后唱得好聽地走掉了。見號召“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美麗又大方”的小芳不再“淚水順著小河淌”，毅然決然背井離鄉，一下火車，因為“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和“辮子粗又長”，立刻被拉入模特公司。世界精彩又無奈，她幾年后紅透專深，拿了博士后文憑，卻幾次不能報考公務員，又是因為她沒城市戶口！這次，她賭氣了，就不辦老漢的戶口，看誰能拿一位老頭怎么辦。

就這么辦，小芳的“男秘”乖巧，偷偷去辦，一辦就成。小芳是人才，市里特批她老漢戶口進城，什么都沒要。這是錢買不到的光榮。早先，小芳的戶口進城，也戴著這樣的大紅花，還是男秘辦的。男秘就是把小芳引進門那位模特公司經理。小芳很快吃掉他的公司，他現在只配給她提包，還生怕被搶走。男秘確實與戶口有緣，該他的顏福，要不是那嚴格的戶口制度，小芳早就和蘭秋波成冤家，說不定下崗后眼下在賣涼面。現在，男秘危機感更大了——政策又變啦，買了房就可以上戶口，他還管用嗎？

鄉親們送芳大爺到小村旁，頑皮的小伙子們唱道：“村里有個大爺叫老芳，長得福態又善良，一雙牽須的笑眼睛，胡子白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