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時最向往的地方,就是南山了。南山不遠,在我家院壩里便可一眼漂見它,但它卻總是那樣可望而不可及。
南山是一座山的名字,似乎也應該屬于野人山系,一尊莽莽蒼蒼的龐然大物,緊緊地擋在我們房舍前。5歲那年,望著煙霧繚繞、云霞起伏的一抹大山,我曾向五姐發出過莫可名狀的奇問:"那是啥子?。"南山唄""為啥叫南山?""南山就是南山吧……"。
一個雨雪飄飄的冬夜,我正在房內睡覺,家中那只毛毛爪爪的大黃貓拱進被窩把我折騰醒了,51得我呼天搶地的嚎陶大哭。祖母為了我不哭,便連唬帶嚇地警告我:¨莫哭,山雞公來啦","哪里的山雞公鏟我拖了哭膿包聲音問祖母,"南山來的","它為啥子來?","它餓了,專吃愛哭的孩子。"聽了祖母的話,我盡管心里一百個不情愿,但懾于南山來的山雞公的恐怖,終于停止了哼哼之聲。
我時常好奇地望著對面那無邊無際的南山,樹木蔥蔥,那樹梢間跳動的獸鳥都看得見;云遮霧綴,整個山巒白生生的似一條霧帶。只有大雨初晴的南山、別是一番風情,那山巒仿佛剛剛出浴的美女,渾身上下裹繞著翠綠的浴巾,那山崖間野水橫溢,匯集成千百條白練似的綢緞,參差不齊,若隱若現地懸掛在山腰中,遠遠望去,仿佛千萬條飄蕩的紗巾,令人一種心曠神怡,神思飛揚。
當然,我更感神秘的是,南山中一定什么都有。如果沒有奇珍異寶,祖父和父親怎么老在那山里轉悠呢?我們家的墻壁上會有好多奇怪而有趣的東西:樹叉般參差的鹿角,各色的狐皮,色彩斑瀾的雞翎,烏黑發亮的獸骨……我問祖父哪來的?"南山的壩。"祖父自豪的回答說。
看著那些各色各樣的獸角鳥翎,我的鼻翕充滿了獸鳥蟲魚濃烈的汗腥味。今天,當我抒寫那些童年的記憶時,幾乎又嗅到那些奇異而獨特的氣味了。
在我對南山發生濃厚興趣的時候,我發現祖母對南山同樣滿懷感情。祖母總是有意無意地手搭涼棚悵望南山發楞。每當這個時候,祖母便會教我唱那首南山的歌謠:
南山公、南山母,
河神請你過十五;
酒也有,肉也有,
把你脹得爬起走。
后來我才明白,祖母自從與祖父在文筆山安家創業,
就幾乎沒有走出過這塊土地,她的視線始終未能越過南山。她的一生就像一棵生了根的樹,又像永不移動的南山,一動不動地守著自己的命運,直到她離開這個世界化為一撮泥土。祖母的心靈非常敏感,也熱愛生活,但她同許許多多的山里女人一樣一生一世都生活得寂寞而困惑。
南山在我的關注下,年復一年沒有任何變化,而我卻
日漸長大。隨著年齡的增長,我對南山的感覺越來越微妙。當我懂得用"壽比南山"這句話為祖父祖母祝壽時,他們已白發鬃鬃,垂垂老矣。當我向往著"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境界時,祖父、祖母和父親已先后離開了與南山朝夕相望的故園,去到了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