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親一同站在山崖上。崖上松風潔蕩,崖下云霧綴繞,看不見一丁點兒植物或動物的痕跡,山谷空曠曠的。已是百花齊放的陽春時節,空氣卻
總是壓仰而窒息。這就是野百合山崖,父親說這句話時,聲音里激蕩著一種淡淡傷感的情檬。這個世界上,自然的變遷記錄著人類的歷史,人類的生死,還原著自然的輪回。歷史似乎渺小于沙礫,甚至往往被沙礫之光彩所掩蓋。
我自幼對父親滿懷崇敬之情。記憶中,父親很少敲打過我,我卻分明感覺到他作為父親的威嚴與自信。直到我真正長大了,心底常常涌起對父親兄弟般的情感,也不敢在他面前隨意評頭品足,嘻笑人生。但我知道這不僅僅是對他的一種尊重,那種作為兒子發自心底的一種敬畏,始終在我心中無法驅散。
一個人生活在愛的環境中,他的情感必然豐富而干凈。否則,他的情感世界必然缺少某根琴弦。恰如火辣辣的映山紅燃燒般怒放,潔白的山茶花純清申飄搖,青青的桑樹葉迎風招展,野百合山崖呈現著蓬勃的生命律動。
父親站在春天的山崖。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正午,父親指著遠處一根盤根錯節的松樹讓我看。我無法明白父親嘴里訴說的什么,只看見了樹枝上那些喜歡放聲歌唱的蟬,以及那笨拙的挪動腳步,永不疲倦的蝸牛。
山谷的霧氣在太陽光的驅趕下,逐漸散去,因花朵竟放而折射的光輝,輝映著整個山谷。這時,我看見多年沒有笑容的父親的臉上一閃即逝的輕快笑容了。
我開始思考著一些零亂而無法理出頭緒的問題。父親卻呆呆地望著斷腸崖不言不語,我知道父親的心事與我不同。我看見一枝艷艷的山里紅便可以感受到的生命的氣息,而父親卻體會的是那枝山里紅與人的命運一樣,繁華似錦后,最終將化作泥土,回歸自然。
"人是個輕賤的東西,得到的不稀罕,稀罕的得不到"。父親終于說話了,他又說我們生活在這個神秘的世界中,連自己的事情都鬧得烏煙瘴氣,又有啥資格來審視大自然的生生不息呢。父親的表達不可能這樣簡潔和富有文采。若干年后,我卻只能寫出這樣的表白。也許父親壓根就沒有說什么,或無法說出些什么,他表達的原本是我心底一廂情愿的喃喃夢吃。
對我們生存的這個世界的不理解,就像人類連自己的身體也無法透徹一樣可笑。一只鳥的輪回與一個人的生死的過程一樣??扇说耐纯嗵嗵嗔?,烏的痛苦要少得多。相對一個人幾十年的生命過程,鳥已輪回過好多茬了。
我再次來到這個山崖時,父親的生命己經凋謝了。那其間的鳥語花香巴不知經過了多少次輪回。過去的早已過去了。唯一認得我的,也許只有那株盤根錯節的不老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