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春富有手偷雞的絕活。
更深人靜時,萬春富先用鉛絲把人家的門擰上,等從雞窩里偷出雞后便扭下雞頭順勢扒下雞皮,隨即他又把手從雞屁股伸入雞腹掏出雞的五臟六腑,整個過程干凈利索只需要兩三分鐘。至于萬春富是否真有這一手,而他的這一手人家又是怎樣知道的,這些問題大家似乎都不在意。平時大家問萬春富,萬春富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他只是嘿嘿嘿地傻笑。不過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萬春富確實有偷雞摸狗的惡習。有天晚上他就偷了美美的胸罩,而且當場被美美逮住。美美提著棍子在后頭追,萬春富就在前面拼命地跑。萬春富慌不擇路結果讓石頭拌了一交,門牙也差點被磕掉。這事把美美氣得直跺腳,無耐她是個姑娘家,不好把事情往外抖。
美美是武漢支邊青年,是個啞女,她就住在萬春富的隔壁。支邊時美美是個好端端的人,后來扁桃腺發炎穿了孔去醫院手術,因為當時醫療條件差,手術傷了神經,從此講不出話來。美美平時只能哇哇亂叫,最多也只能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音,比如那天晚上她大罵萬春富,其實她也只是把萬春富吼成“旦冬度”而已,其余她是什么也罵不出來。萬春富明白美美能吼不能罵,那晚上她是真正的吃了個啞巴虧。美美喊人尚且如此,她當然就不能用語言和人交流了。不能講話她就只能用筆,偏偏美美文化不高,她很多字不是寫不出來就是寫成了錯別字。有次她寫了個條子讓萬春富給他辦事,誰知萬春富也是個識不了幾個字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二不愣子,不知是美美本來就把字寫錯了,還是萬春富沒吃透美美的指示精神,結果把事情給辦砸了。美美氣得指著萬春富罵“居”,這次萬春富聽懂了美美是在罵他是豬(武漢人把豬字讀成“居”)。還有一次美美去醫院看病,她用手指指肩,醫生以為是肩周炎要用手去捏,美美怕疼不讓捏,但同時又不讓醫生當著這么多男人的面掀起衣服來看,于是她拿起筆寫了個“我的肩上長了個床”。醫生看了哈哈大笑,他明白美美是說她肩上長了個瘡。這事弄得美美十分尷尬。如此種種,美美不知鬧過多少笑話。
然而,美美和萬春富之間的愛情,就是在對對錯錯吼吼罵罵偷雞摸狗中開始了的。
有一次美美病了想吃雞,于是就在萬春富的手中寫了個“雞”字,萬春富當然心領神會。對于美美交辦的事,萬春富從來就是如領圣旨萬死不辭。萬春富當即想,美美對他也算是知人善用,是找對人了。萬春富想,連隊雞場養的就是良種肉雞,何不偷一只來孝敬美美呢!萬春富馬上去雞場踩點,還順便給雞場的兩只狗帶去了兩個饅頭先聯絡一下感情。誰知晚上剛把雞偷出來,那兩只狗就一直跟著萬春富窮追不舍。萬春富原以為白天的小恩小惠狗們會網開一面,誰知狗們根本不吃他這一套。對狗而言,萬春富既不是主人,也不是朋友,他頂多只能算是個熟人,更何況區區兩個饅頭小小的個意思,真是人眼看狗低,哪有這么容易收買的?這種關系就有點像國際上說的,既不是戰略伙伴關系,也不是敵人。狗們覺得要不追不叫就對不住主人,但要真撕真咬又畢竟是吃了人家兩個饅頭吃人嘴軟,于是只括風不下雨,只叫只追卻不撕不咬,也算是兩面都不得罪兩面都討好。這時,萬春富已把雞皮擼下,他趕忙扔給狗們,也算是一種回報。狗們見了雞皮不咬了,倒是互相廝打起來,也真是“豬拱豬不同槽,狗咬狗一嘴毛”。萬春富這才從從容容回到家里連夜把雞煮了,恭恭敬敬地給美美送了過去。誰知第二天一大早連長就把他叫住了,連長說,萬春富你狗日的過來,我問你,你昨晚日鬼啥去了?
萬春富說,日鬼啥,啥也沒日鬼。
連長說,真是啥事也沒干?
萬春富說,我騙你撈俅。
連長說,狗日的你鴨子死了嘴巴硬,我讓你看樣東西。
萬春富進了連部,見雞場的老王坐在那里,腳面前撂著一堆毛茸茸的東西。說是毛,可那上面還連著星星點點的皮;說是皮,又基本上是一堆毛。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扒下的雞皮讓狗扯了剩下的一堆毛。萬春富在心里罵狗,這兩個狗東西干事咋就一點也不利索呢, 要干利索了哪有今天這檔子事。
連長說,我看你今天還抵不抵賴。
萬春富說,就憑這你就斷定是我干的?
連長氣得用手指著萬春富的鼻子,說,萬春富啊萬春富,全隊誰不知道你小子偷雞扒皮這檔子事,我看你今天敢不認帳了。萬春富說,連長你這話說差了,既然全連都知道偷雞扒皮,其它人就不會這么干?照你這個說法,不管誰干的我都得代人受過?
連長猛一驚,從邏輯上講萬春富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就憑這堆毛不是毛皮不是皮的東西,你就斷定一定是萬春富干的?再說,即便就是他干的,萬春富也不會憑你這點證據認帳的。連長這時改用了軟話,說,小子,一只雞算個俅,你犯得著偷嗎?
萬春富說,誰偷你的雞了。
連長說,又來勁了。你實說,我不追究你。我問你,雞你是不是給美美偷的?
一提到美美,萬春富便是滿腔柔情,他的警惕性也沒了。他說,美美病了想吃只雞,人家一個女孩子家,又是個啞巴,你們領導不關心還不許我關心。
連長說,狗日的,現在認了吧!我早看出你小子對美美不懷好意。
萬春富聽了一蹦老高,說,說啥哩說啥哩,我都三十好幾的人了,想找個啞巴當老婆,你們領導不但不關心,反到還要說風涼話,我問你這個領導是咋當的?
連長說,罷罷罷,偷雞的事咱也不提了,你找美美的事我也支持。不過我要警告你,你千萬不要把美美哄到手以后再欺侮人家是啞巴。
萬春富咧著嘴嘿嘿嘿的笑,說,連長你今天這話還像句人話。
美美和萬春富終成了眷屬,他們很快有了孩子。后來美美慢慢能講一些話了,而且越講越清楚。到孩子三歲時,美美已經和正常人講話差不多了。美美能講話萬春富心里自然高興,然而他也在高興之余也藏著幾分悲哀,他有時常抱著孩子半天不說一句話。美美覺得莫名其妙,就問,你咋了?
萬春富說,沒咋了。
美美說,每天丟了魂似的,還說沒咋了。
萬春富眼淚花花地說,我怕你和我離婚。
美美說,說么事!你再給我說一遍。
萬春富說,以前咱倆是一對歪瓜裂果,誰也不嫌誰。現在你這果不裂了,可我這瓜還是歪著的哩,你叫人家咋不擔心。
美美一下子提著萬春富的耳朵說,好你個歪瓜,我看你滿腦瓜子都是歪歪點子,你就只知道拿那些偷雞摸狗的歪歪點子來捉摸我,你看我饒你饒你。說完美美就去拿搟面杖。萬春富知道惹惱了美美轉身就往里屋跑,他讓美美追急了就一頭鉆到床底下。美美說,你給我出來。
萬春富說,就不出來。
美美用腳踢他,說,你到底出不出來。
萬春富在床底下嘿嘿嘿地笑,說,男子漢大丈夫,說不出來就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