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老楊心里空落落的,后悔不該發起這次聚會。
老楊跟老李老王老張從小玩到大的好朋友,自打有了工作和家室,雖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但總是這樣理由那樣原因的,使得聚會一次次未能入愿。相互間除了偶爾在電話里頭不咸不淡地問候幾聲,一年到頭幾乎難得見上一面。
這些年,同為50后的老李老王老張陸續退休了,賦閑在家自由支配時間多,想必聚一次問題不會太大。熱心的老楊,決心把美好的愿望變成現實。這次,他不再在電話里詢問對方有沒有空,而是一戶戶親自上門,面對面誠心邀請,朋友們不好意思再拒絕。
為了找回從前的感覺,原本說好了的不讓帶家里人,只限本人到場即可。可是坐上桌,除了做東的老楊,其他三人均帶了“尾巴”。雖說老楊心里有點疙疙瘩瘩,但多年的朋友老感情,老楊不至于黑著臉把家人們轟走,只好陪著笑臉接待。
老楊拆開一包芙蓉王,隨手甩出一圈兒。老李老婆眼明手快,桌面上滾動的煙卷還沒停下來,就被她搶到手里了。說,老李晚上睡覺有點咳,抽不得。老王的孫子吹滅老楊伸過來的打火機,吵著不讓給老王點火,噘著嘴巴說,奶奶不讓爺爺抽煙。老張的女兒抬起小手扇了扇鼻子說,二手煙比一手煙危害還要大,忍著點兒,別毒害下一代。“老煙槍”被繳了“槍”,煙酒不得不分家。老楊苦笑著搖搖頭,把吸了幾口的香煙丟進煙灰缸摁滅。
三位朋友跟家人有說有笑,老楊半天插不進一句話,眼巴巴看著服務員進進出出端茶倒水擺放盤碟碗筷陀螺似地忙轉。菜總算上齊了,老楊弓身從桌下取出瓶平日舍不得喝的陳年酒鬼酒。老李連忙擺手搖頭說,輕度腦梗,頸動脈斑塊,滴酒不能沾。老王附和道,老了,一身的病,尿酸有點偏高——要不改喝牛奶?老張撤了桌上酒杯,不讓老楊倒酒,硬生生把酒塞回提袋里。
朋友仨齊舉牛奶,老楊極不情愿地端起牛奶碰了一下。沒有舉杯換盞把酒言歡,沒有摟摟抱抱打打鬧鬧,沒有推心置腹坦誠相見,老楊怎么也找不回當年朋友間喝酒的那種無拘無束淋漓酣暢。
好想聞一聞撲鼻四溢的酒香,好想聽一聽清脆悅耳的碰杯聲,好想擼起袖子舉起酒杯高吼一嗓子“干杯!”好想醉一場顛一場歌一場哭一場笑一場失憶一場,好想好想……
老李老伴不時啜幾口白開水,說是減肥健身,拒食晚餐;老王的孫子嘴巴刁,這也不吃,那也不嘗,筷子幾乎沒伸出去過;老張的女兒只挑青菜蘿卜素菜挾,說遠離肥甘油膩,保持苗條身材。
老楊像以前那樣耍起蠻來,端起滿缽色澤油亮的紅燒肉強行攤派。老李老王老張齊刷刷站起身,捂的捂碗,跑的跑開,跟老鼠見貓似的,絕不給老楊任何機會。老楊又挾起雞肉分配任務。在座的強烈抗議,說雞鴨魚吃的飼料含激素不健康,依舊無人領情。正當老楊尷尬地盯著滿桌子菜肴發愁,老李抬起手腕瞄了眼手表說,陪老伴跳廣場舞,你們慢吃;見老李兩口子走了,老王孫子放潑耍賴大呼小叫,我要吃漢堡,我要吃炸雞;老張放下碗筷,有點難為情地說,出門時老伴叮囑我早點回屋……
踟躇在街上,聽見排檔店里傳出喝酒劃拳的吆喝聲,目送偶爾打身邊經過的踉踉蹌蹌嬉笑打罵狂放不羈的三五醉酒后生,老楊淚光閃爍,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一首經典老歌,似醉,似醒,似夢,似真:“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