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酒桌上并沒喝太多的酒,推杯換盞間,她已熟稔地依著老套路,打理好了那些對女人表面正襟危坐的官商界精英們。總經理鄭霍也順利簽訂合同完畢,她低頭與他耳語一句“我要去見一個很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鄭霍的眼神微露疑惑,卻沒有深究,因為他知道她的乖僻,只輕聲囑咐了一句:“早點回,注意安全。”
看著她很雅致的從一雙雙肥手中抽回自己纖瘦的手,他有種想把那手抓回來的沖動。她沒有回頭,拎著最新款式的LV皮包眾目睽睽下走了。她沒有乘公司的專車,她憑著記憶漫無目的走上了歌舞升平的酒巴街,震憾的鼓點醉人的酒香姹紫嫣紅的美女,還有街景中倆情侶親呢的舉動,都讓她有了過去的回味。
風要揚不揚的,所有夜里開著的店鋪都有霓燈璀璨的圣誕樹,流光溢彩的門口站著笑容可掬的圣誕老人,電動車里旋轉著討喜的電娃娃們,奶聲奶氣的樂曲讓人有了一絲溫暖的感覺。
這個城市一如既往的華麗著,忙碌著各自的心思。城中的那個人呢?他今夜是否在這熙攘的人群里?
夜風很冷,景弦抻了抻衣角,攏了下頸下紫藍色的圍巾,細小的高跟鞋讓她有了些微的痛意,她攔下了一輛“的士”,還是提早回到預訂好的大酒店。
走進小夢園蘊雅古樸的臥房,插卡,燈炫亮起來,屋里暖融融的,甚至可以嗅到一絲幾個小時前,不知名的愛侶們悱惻纏綿過的氣息。
景弦環顧了下四周,把棕色皮大衣擱在梳妝臺旁的谷黃色圍椅上,對著鏡子撫了下剛被風吹亂的頭發,搓了下略顯悱紅的面頰,眼有點腥紅,貪婪的野光讓整個房間詭異起來。
她的興奮與酒與酒桌上的人無關,這座城市,她熟悉而又陌生。這個酒店她久違,卻是那曾經與她一同在此墮落的人,鴻的影,讓她滋生了微妙的快意。
她翻出了睡衣褲, 脫掉笨重的內外衣,把心形項鏈擱置在桌面上,露著潔凈的脖頸,換上紙制拖鞋,走進浴室,擰開熱水龍頭,一片氤氳氣中慢慢搓揉著,搓動著皮膚開始泛紅,手指的力道漸漸加重,濕漉的發綹順著水流吻貼著面靨,朦朦水汽罩在洗臉盆鏡子上,潔瑩的肉身緩緩透著暖昧的火苗,撲朔撲朔心里想念著一個影的重疊。
撩開淡紫色窗簾,用干毛巾揩著濕發,華燈似火,初冬的夜空懸著清輝得有點慘淡的月亮,星星們似已睡了。拔地而起的高樓,霓燈深處緊閉著的窗口,或明或暗似一張張或哭或笑的臉在張狂,空氣飄蕩著奢糜的樂律,外面寒氣是逼人的,看著玻璃上自己著淡薄衣的影,景弦猛地打了個寒噤。她習慣性地望向圍椅上,那里只有自己的棕皮大衣,走過去披上,鼻子微癢一酸,有一線淚光浮向窗外。
“小弦子,傻傻地望著窗外干啥啊?來吧,暖和一下。”夜半里,她常趁他熟睡時從他胳膊里溜出來,套著他的羊毛外套,囁著足掀開窗簾的一角,窺視著城市璀璨的夜幕下那流動的車流,她喜歡漫無目的站在高處數著如螞蟻般爬行的車,辯不請奧迪AUDI奔馳BENZ大眾VOLKSWAGEN豐田TOYOTA,,,,,,沒有了貴賤新舊之分,車里面忙碌著只是歸家離家的人們。
記得,所有車輛的標識是路上倆人散步時,最愛猜玩比劃的游戲,常常因為達不到共識,她嚕嚕嘴就賴著不走,他走幾步后會不忍心的把她拽進懷里,對她臉上吹著氣,輕啄一下額頭,順著耳根說句:我回家服罪去好不好?
他所謂的家就是酒店里的一間客房。那時的她還是個稚氣剛脫的二流大學的畢業生,沒有忙著尋覓工作,背靠著他事業如日中天的城市,她沒有惶恐感,知道他是有家室之人,甚至連犯罪感也沒絲毫。她見過他所有的朋友,朋友的妻與情人也會與她言歡,知道轉過背后是無數根芒刺尖風般的扎著她。她沒有那種貴氣,出沒于各種高檔的娛樂場所時,但絕對沒有地下情人似的悲涼或淫蕩的表情,她不很美,臉上總是一團暖暖的淺笑,最打動人心。很多時候鴻會莫名地問一句:你又在笑什么啊?傻乎乎的。
他的話里滿是愛憐,更多時夾著醋意。她是個夜精靈,貪戀著腐朽的思維深處的欲念,她喜歡讀蕭紅與張愛玲個性張揚的女性文章,聽麥斯米蘭.海格爾那種平靜與暴虐優雅與憂郁俱存的男聲,在那憂傷的曲律里讀著自己才能讀懂的心思。她并不貪圖奢華的生活,她眼中酒店與出租屋沒多大的差別,重要的是人,依戀的人他的身份只適宜這種華貴之地。
相處兩年,她幾乎從未主動要求過他為她添置些錦物,他卻以他的實力一次次在暗處要為她購置房與車,她婉拒了,因為她認為自己有家的,父母親膝下只有倆個女兒,日子也還不錯,那里才是永遠的家。卻在一次路過珠寶名店時挽著他儼然一對夫妻般的走進去,他為她選了一根心形鑲鉆的項鏈,她為他挑選了一只雄鷹圖騰的戒指,倆人手扣著手臨出門時還望了店老板會心的笑了一下,因為那一刻恍若倆人真的是塵世間的夫妻,在祝福的眼光中全身布滿了愛的光芒。
他們不可能是塵世間的夫妻的,靈與肉的第一夜,她就在幻想中清醒著。他豹心似的外表下,內心過份的陰柔。激情過后的他輾轉了一夜,抓著她的手藏在身體的最溫暖處。他矛盾中要了她,亦矛盾中表明了地位與家的重要。
她不明白為什么會癡戀他?以后倆個人的夜里,她習慣了下床清涼的守著窗,而他習慣握著她的手在最溫暖處,所以他會驚醒,直到她感覺涼意很深的時候冷不丁地被他抱起,丟到床上,滾作一團。
嘻鬧間她會深深地埋進他的發間,貪婪地嗅發香里的那股男性味。他則會埋在她的頸項邊狠狠地吻,一直癢到她告饒為止。她喜歡一陣悸動后安靜地環著他,讓他孩子似的哄著自己睡。
他是她不可捉摸的夢,她是他夜的小太陽。
無可救藥的愛著他,喜歡他吃飯前體貼地細仔地把倆人的碗與筷,用熱騰騰的開水反復滌蕩沖刷的認真勁。讀報時也忘不了追覓她時的溫柔眼神。
他終究是個夢,她終究不能做他永恒的太陽。分離依然緣于他的溫柔,飛機場里一次意外的邂逅,她躲在一邊看到了他與妻,一同送女兒去英國留學時,抱著一團的溫馨而淚流的場面。而那天她亦是與一個去美國深造的同學話別,目送飛機在湛藍的天空消失的時候,她感覺到了淚悄然的滑落。
他安撫好思念女兒的妻子后,依然守在她的身邊。只是他開始感覺不到了小太陽夜里那炙炎的熱度,小手冰冰的,會撫著他的眼睛不讓他瞧,他是敏感的男人,心如發細,愈發待她千般好。不光是夜里陪著她了,甚至白天,有空他也會陪著她一同眺望,五花八門的廣告牌引起他倆的興趣,他說一句她接一句。
只到有天他看到天空里的飛機如小鳥般地劃過遙遠的天際,他愣愣的說了一句:“如果有天我倆坐在飛機上,飛機掉下來,小弦子我真的會感到幸福。”
她愕然,然后悄悄背過臉,強忍著淚沒讓它掉下來。
就這樣一句感動的話,讓她有了離開他的打算。取舍之間,誰也放不下誰,誰都在傷害著誰。生命最崇高的本質:是活著。一個人有了不想活的念頭,背負的感情債該是何其的沉重。
她不會是他夜里永遠的小太陽,他的世界連同她的世界有太多的雨夜,漲滿了那些華貴的憂傷。
想到這里景弦站起來,溫柔地拿起桌上的項鏈,對著鏡子優雅地佩戴好,纖指拂過依然光滑的脖頸,輕吁一聲,有一種想念的痛楚渴望著在夜的最深處爆發。
她從床頭桌上抓起湛藍色的小包,翻出手機,迅速地查閱著那個熟悉的號碼,摁了兩下,又沮喪的打住,這樣的渴望最終還是被自己堅韌的意志壓住了。
來這個城市前,她就千百次地問過自己,當初義無反顧的離開,是徹底的放手,是渴求生命另一種喧嘩的選擇。這條路自己走對了嗎?
她的手機換了好幾個號碼,因為這五年來她知道他發瘋似的尋找過她,他痛苦流涕地在她曾經的好姐妹面前乞求著她的音訊,甚至于在陌生的一條小巷里遠遠地看到了他,她選擇了躲避,愴惶間逃走,她害怕聽到他磁性的聲音害怕他憤怒漲滿血絲的眼把她重新吞并。
他找不到她,因為她渺小如一粒塵埃。她可以隨時有他的音訊,他沒有換過手機號碼,只要輕輕撥過去,那里的溫柔依舊還在。
天地間,相逢并不遙遠。遙遠的是錯落的時空,是時空里不自由的身,是身外的生生死死的羈絆。
鴻的影飄浮在他自己的這座城,城中坐著他的女人,正眨動著眼滾下一滴淚珠,滑下。
景弦走到床邊,努力回到現實,摁開電視,一臺晚會正在直播,喜慶的話語頓時漲滿了小屋。這時,電話溫柔地響起,那邊已有家室的鄭霍略帶醉意的嗓音透滿了關心:
見著了你要見的人嗎?記得早回啊,注意安全。
她苦笑了一下,把身子緩緩平鋪在床上,閉上倦意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