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賀病倒在床上的時候,已是秋天了。枯黃的樹葉一片片飄過窗前。順著窗口望去,老賀又看見了那些樹。一看見樹,老賀心里就來氣得很。
老賀的病就是讓樹給氣的。
一個星期前一個漆黑的夜晚,老賀提著斧頭走出屋子來到后山的林坡,猛砍。老賀從心里罵著:牛萬才那個狗雜種,把村長一職給我搞丟了,老子砍砍樹還不行嗎?再說這樹也是我的成績。老子帶頭栽樹那陣子他還在村口穿開檔褲呢!如今我想怎么砍就怎么砍!老賀在林子里亂砍了一通,發足了氣,累了就悄悄地溜回家抱頭大睡。
在老賀看來,這一切都是在神不知鬼不覺中進行的。老賀為自己能干出這樣漂亮的事兒曾窩在被子里笑了好一陣子。
可事情怪就怪。才過兩天。村長牛萬才就把老賀送上了法庭。在法庭上,牛萬才把老賀砍樹的事兒一五一十地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老賀在真憑實據面前啞無言,只得吃了官司,挨了三千元罰款。
從鎮上回來的時候,天也麻麻黑了。老賀往床上一躺,一股氣就直往上沖。他不明白。牛萬才怎么一下子變得那么狠?當初自己還是村長的那陣子,他跟前趕后的真像一條狗??扇缃瘛@不是想把我置于死地嗎?老賀更不明白,牛萬才那小子怎么會知道得如此詳細呢?誰告的?
老賀翻來覆去地想,就是想不通。一不通,就給弄病了。
一縷陽光從那扇半破的窗口照進來,已時近中午。孫兒根子放學回家推門進了屋。老賀看到根子,心情就好多了。根子一直是老賀的希望!那年,一場大雨,洪水伴著泥石流從后山沖下來,沖塌了老賀的三間瓦房。兒子和兒媳就在塌房的一剎那間,早早地離開了人世,離開了老賀。這些年,老賀風里來雨里去,全身心都放在孫兒根子身上。
“爺,你就別為那事兒生氣了!再說也不能全怪村長牛萬才……”雖說根子歲數不大,但說起話來像個大人。
“不怪牛萬才,那怪誰?。‰y道怪我?”老賀一聽根子提起牛萬才,心里氣不找一處來,脾氣又上來了。
“牛萬才那小子,告了我還罰款!不就是砍砍樹嗎?弄慌了,我還砍!看他把咱給活吞了!”老賀越說越來氣?!拔椰F在就去砍樹!”他挪了挪身子,起床,提起斧頭蹣跚著向外走。剛出門,根子猛上前拉著老賀的衣服哭笑著說:
“爺,那都是我告的!”
“你?”
“真的是我。那天主題班會課上,老師叫我們講一件身邊破壞生態環境的事。我就把那晚上看見你砍樹的事給講出去了!”
“你!”
“你,你就別再去砍了。老師說要是有樹,就沒有泥石流。沒有泥石流,我爹和娘也不會離開我們的!”
老賀愣了!當年那塌房子的一幕再一次清晰地浮上眼前。老賀高舉的巴撐像一張枯葉一樣在空中輕輕地劃動。落到了孫兒根子的臉上,幾乎成了一種撫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