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野人物三題
憨 叔
春耕季節,別人家的地都已三犁三耙雜草盡除,只等春雨過后便可下種。
四嬸的地卻還荒著,她就更加懷念丈夫在世的日子。莊稼經不起耽擱,錯過季令來年就得挨餓。四嬸很焦急,無奈有病在身,勞動不得,只好叫憨叔來幫忙。
四嬸一開口憨叔就來了,憨叔把四嬸的活當自己的活干,每天忙到兩頭黑。沒有幾個日子,就把四嬸的一畝三分地收拾好了。四嬸心里的負擔一下子卸掉了,精神一爽,病也好了。她從心底感激憨叔。四嬸宰了一只雞打了一瓶酒,慰勞憨叔。酒足飯飽,憨叔又美美地抽了一鍋旱煙,起身便要走了。
四嬸說:憨叔你別忙走,我還有事想要你幫忙呢。
憨叔坐下說:還有啥事,你說吧。
四嬸說:還早咧,你先坐,我把火塘里的火生起來給你泡茶,喝了茶告訴你。
倆人坐在火塘邊不緊不慢地說著話,小屋里彌漫著茶香。窗外月色如水,又是—個清澈的夜晚。不知不覺,一罐茶就淡了。
憨叔說:還有啥事要幫忙,說吧。
火塘里的火很旺,火光把四嬸的臉映得通紅,像是掛在枝頭無人采摘的蘋果。四嬸望著憨叔,不說話。
憨叔又問:啥事?
四嬸說:還有一小塊……地,已經……荒了十年了,我想讓你……犁一犁……
哦。憨叔說,我還以為是啥重要事哩,明天我犁就是了。那塊地在哪?
在……在……你沒看見嗎?
憨叔愣了,說:你不帶我去找,我怎么看得到呀?
四嬸說:你真是……哎,找不到就不犁了,讓它再荒一年吧!
愣 子
愣子本名叫張小樹,生得虎背熊腰,是做農活的一把好手,可說話做事總透著一股傻氣,大伙便都叫他愣子。愣子的爹死得早,是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他拉扯大的。眼看到了說媳婦的年齡,卻沒有一個姑娘看上愣子。愣子媽一天比一天急,心想不給愣子找個媳婦,不讓媳婦生個小子,到了那個世界怎么有臉見老頭子?
姑娘看不上眼,媒人也不肯登門,愣子媽只好去找愣子他二姨。愣子媽對二姨說:妹子,你看小樹也老大不小的了,哪里有合適的姑娘,給他招呼—個。
二姨說:不瞞姐說,眼下倒是有一個,不過還小。
愣子媽心里一喜,問:在哪里?多大了?
二姨說:就在咱村里,也是死了爹,她娘改嫁時帶過來的,聽說今年才十五,水靈靈的—個小姑娘。
愣子媽仿佛看到了希望,說:十五歲,不小了,不小了,想當年我十三歲就嫁給你姐夫,還不是一樣的操持家務侍奉公婆生兒育女。
愣子媽接著又說:妹子,這事只有麻煩你了,你不幫姐再沒人幫了。
二姨說:我得先去掏掏她爹娘的口氣,一有信兒就告訴你。
過了幾日二姨捎來口信,說是姑娘她娘起先不同意,說姑娘還小,飯燙著還會哭呢。可姑娘的后爹說,女大不中留,早晚是別人的,有合適的人家不如把她打發了吧。她娘拗不過她爹,只好勉強同意了。不過又說了,一定要找個憨厚老實的,不能欺負她女兒。
愣子媽高興極了:打鐵趁熱,你趕緊去把這事給定了,我的心才能落下來。
在愣子媽的精心安排下,愣子終于跟著二姨去相親了。臨走前,二姨又對愣子千叮嚀萬囑咐,要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切莫出差錯。
到了姑娘家,二姨奉上彩禮,盡揀好聽的對姑娘的爹娘說:硬是把姑娘爹娘的心給說動了,樂呵呵地答應了這門親事,并且讓姑娘隨愣子一起去看看他家。到了愣子家,二姨又把愣子叫到一邊面授機宜,末了還對愣子說:你要照二姨說的話做,媳婦就是你的,你要不照二姨的話做,媳婦就是別人的,記住了沒有?
愣子說:記住了。
該睡覺了,二姨把姑娘帶進愣子的房間,又把愣子叫進去,對他使了個眼色,出來就把門鎖上了。
愣子吹滅了煤油燈,與姑娘坐在床邊,不說話,腦海里卻想起二姨的話。愣子伸出手拉姑娘的手,姑娘掙扎了一下沒掙脫,只好任愣子拉著。愣子放開姑娘的手,去摸她的胸。姑娘急了,一巴掌甩在愣子的臉上說:你怎么這樣?
愣子說:二姨說的。
姑娘說:你二姨都跟你說了啥?
拉你的手。
還有呢?
摸你的奶親你的嘴。
還有呢?
脫你的衣服,睡覺。
你聽你二姨的話還是聽我的話?
二姨說要聽她的話,你就是我的媳婦。要不聽她的話,你就是別人的媳婦。
姑娘說:你真是愣呀!我告訴你,你要聽我的話我就做你媳婦,你要不聽我的話我就做別人的媳婦。你到底聽誰的?
愣子說:我聽你的。
那就好,你不許拉我不許摸我不許親我,更不許脫我衣服,你現在就睡下。
愣子聽話地乖乖睡下。天亮了,姑娘出房間見到二姨時臉紅得像熟透的柿子。
二姨把愣子拉到一邊問:昨晚有沒有按二姨的話做?
愣子說:沒有。
沒有?二姨說,你真是愣呀,這么好的機會你白白浪費了,看來你注定是打光棍的命,找不到媳婦也不能怪二姨了。
可是后來,愣子和姑娘成了。
梅 花
太陽像動了情的公牛,把它所有的熱情都釋放出來,地上的狗尾巴草仿佛喝醉了酒,沒精打采地東倒西歪,樹上的知了恰似得了重感冒,叫聲有氣無力。天氣熱得不能再熱,在這樣炎熱的天氣里,梅花只穿一件短褂獨自在山坡上的苞谷地里摘青豆,身上的汗水浸透了梅花的短褂,臉上和手上的汗水則被空氣蒸發,變成細細的鹽粒。梅花感覺頭有點暈,怕是中暑了。
地頭有棵梧桐樹,樹下有個小水塘,一塘清清的水。梅花把挎在身上的竹籃卸下來,走到樹下的水塘邊,彎下腰捧起一捧水舒舒服服地把臉埋進去,頓時感覺有一股清涼流進心里,說不出的愜意。梅花接著又捧了第二捧水第三捧水,徹底地洗盡了臉上的鹽粒,然后對著水里的影子用手梳理一下散亂的頭發,把一個會心的微笑映在水面上。有風吹過,梅花的心也隨之蕩漾。看看四周無人,梅花便把穿在身上的短褂脫下來,想要洗一洗身子。
梅花開始膽戰心驚地搓洗身子。不遠處是一條小路,從遠方來,又伸向遠方。一個男人從小路上經過,他本無意要看女人搓洗身子,但他卻看到了。男人看到正在搓洗身子的梅花,腳下便生了根似的走不動了。
梅花很快洗好穿上短褂,她不知道一個男人已經看到了她的身子。
梅花坐在梧桐樹下乘涼,她打算再坐一會兒就回到山坡上繼續摘青豆。這個時候,她看到了向她走來的男人。男人微笑著,是那種和善的很有親和力的微笑,從那微笑里實在看不出隱藏在男人心里的怪怪的念頭。梅花以為男人是走路渴了,到這里喝一口水之后馬上就會離開。
男人很渴的樣子,把一個微笑送給梅花后,就雙手撐地,把頭伸到接近水源的地方飽飽地飲了一氣。男人喝水的姿勢勾起了梅花的聯想,她似乎看到男人下面平躺著一個女人。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會有這種聯想,就在那一刻她想到了丈夫。
男人喝完水并沒有馬上離去,他在梅花身邊坐下,掏一支煙叼在嘴上點燃,吸一口,然后對梅花說:大嫂,你也是從這里路過嗎?
梅花說:不是,我到這里摘青豆。
就你一個人?
一個人。
大哥不在家?
打工去了。
怎么舍得讓他出去打工?
孩子上學要花錢呢。
男人說:我也是在外面打工咧,整整三年,想婆娘,就回來了。
梅花說:你真好,還記掛著婆娘,我們家那個去了五年了,一次也沒回來過。
你不想他嗎?
想又有啥用?那么遠。
男人心里一喜,沒有說話,只用一種很有內容的眼光看著梅花。梅花羞澀地一笑,避開了男人的目光。男人心里頓時有了答案,坐得更靠近梅花一些,說:要不,我們……那個一次……我給你五十元錢……
梅花明白“那個”的意思,但她說:不行。
一百元怎樣?男人又說。
梅花還是說不。
那我給你兩百元,男人說,兩百元總可以了吧?
梅花有些猶豫了,兩百元可是兒子一年的學費呀,但她還是拒絕了男人。她說:我不能做對不起丈夫的事。
男人笑了,說:你真是傻呀,這么相信你男人,他在外面肯定也找女人咧。
梅花顯得很吃驚:你怎么知道?
男人說:我是男人,我當然知道。接著又說:你也不想想,他五年都不回來看你,怎么可能不找女人?能受得了嗎?
梅花看著遠方,長嘆一口氣說:你們這些男人呀!
男人接著說:兩百五,總該可以了吧?
梅花的頭低下了,再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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