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碾【小說】
煤油燈被一根劃著了的火柴點亮了。
屋里的人,開始手忙腳亂的各自穿著自己的衣裳。男主人公穿上,先溜下了炕塄。他穿上了鞋子,就去后腳地撈米。米是前一夜睡覺前泡上的。只等瀝干了水的軟米,才能上碾子去碾壓。女主人公自己穿好衣裳,便一邊掀著身邊的小男孩,一邊喚他:“丁卓兒,丁卓兒,起來,快起來,看碾子去。”看書入睡太晚的小男孩,本來睡的正香香的,經不住娘那一聲接了一聲的喚他,終于醒了過來。男孩揉揉睡眼惺忪的眼,向窗子上望了一眼。嘟囔說:“還早嘛,干嘛起這么早啊!”窗紙被燈照得白光光的,窗外依然是黑乎乎的一片。一風刮過,破門簾被風卷了起來,不多時又生氣似的甩下地去。丁卓兒的母親,,一把掀過蓋在男孩身上的被子,不由分說摟起被子,就勢折疊了起來。
男孩是在丟眉搭磕睡里穿上衣服的。疊完被,掃完炕的母親,順手扔過來手捏的那把笤帚。說:“去,把鐵匙拿上,笤帚拿上,占碾子去。”男孩沒敢言語,悄沒聲地下了炕皮。在前炕頭抓起一頂帽子,帶在了自己頭上。那棉帽是藍色的火車頭帽子,它有兩片麻領做的帽耳朵。母親走過來,替兒子系上帽帶,又遞給他一雙棉壯手套。催他快走。男孩拉開了那破舊的單扇門,將身子投進了夜影子里。天實在太冷了,男孩臨出門的一刻,那些門墻上結起的霜花,被門簾一帶,就撲簌簌地落進了男孩的領口。
那個年月,農村人過年,搶碾不搶磨。任一個村里的磨,都多過那石碾。再說,有一點該磨的,年前一兩月就預頓【土語:即準備妥當了。】好了,而那些年茶飯中的糕啊油或饃啊,還有豆腐渾酒什么的,卻留在了年的節口上。沒辦法,誰讓東西不夠旺份【意:即多。】呢?做的太早的,正到過年時,東西卻吃完了,拿什么再過這個年呢?所以,碾子少,再加上要碾的米又集中到了那么幾天里。難免,產生了那全村搶一兩個碾子的一幕。
一會兒功夫,小石窯的門被推開了。隨著叫做丁卓兒的男孩進門,一些風也順勢跟了進來。候在那里等消息的父母,正等著兒子帶回搶碾成功的消息。當他們看見一進門的兒子,氣嘟嘟的扔下笤帚的樣子,心下就明白了八九分。那叫丁卓兒的男孩說:“不知誰家掃凈了碾盤,還放上一張面羅呢。再搶也搶不過灰叫驢他的媽。碾是灰叫驢家的,他媽早就把碾棍都藏起來了。”丁卓兒的話,讓他的父母更是焦心。泡好的米,是不宜再存放的。看妻子有些犯急了的樣,男主人公便勸老婆說,“不著急,讓他們搶去,咱慢慢來。上碾早了,還不一定是好事呢。天這么冷,米倒碾盤早了,會凍上碾子的。”搶不到碾子了,也只能這么說了。
本來準備先碾米后吃早飯的丁卓兒媽,只得改變了主意。先生火造飯,等吃過飯后再說吧。此時,天已經麻麻亮了。
吃過早飯后,丁卓兒還想著和三竿兒,陽城他們玩一會兒的事情呢。急屁火燒的丁卓兒媽,就耐不住了閑著的煎熬。乎哩乎隆收拾好東西,就催著一家子動身。丁卓兒的爸,先抱起米篩出了門。丁卓兒的母親拿起了笸羅,面羅,讓丁卓兒拿的是鐵鏟和笤帚。隨著老式鐵門鎖咔嚓的一聲,門被鎖上了,丁卓兒一家就上路了。
碾上人真多。一根碾棍上,有三四個后生推那碾子。擠不上的,就用雙手倒背了去拉。羅面的,鏟碾的,足有七八個人,在碾道里忙乎著。你來他往,還有進有出的。那些想幫忙卻搭不上腳手的,就站一邊去看。梢帶著和那碾上的男人或女人們,啦啦話兒。丁卓兒的媽,看人太多了,就囑咐男人,把米先擱灰叫驢家后腳底,人再等碾。她這樣說,是怕放外頭墻上,凍住了那米就麻煩了。丁卓兒不敢到遠處去,沒媽的允許,他是那兒都不敢去的。好在灰叫驢在,丁卓兒就和那個叫灰叫驢的男孩,玩起了煽元寶。
搶碾不僅僅是人的事。也是那些雞啊鵲啊鳥的事。人搶碾時,它們也在搶碾。丁卓兒看見,灰叫驢家左手這邊的那棵槐樹上,有四只喜鵲。右手這邊的高粱秸堆子上,落了不知多少麻雀。院子里,是灰叫驢家喂的幾只雞,不近不遠,就轉悠于其間。那些鳥啊鵲的怕人。碾上人轉過去了,鳥呼的飛下來了,忙忙地叼上兩口。人轉過來時,又呼地飛上了草秸堆子。那些雞就不同,羅面女人,揚下胳膊,雞頂多會翅膀扇一扇,跳離開一點點地兒。人不理它們時,就又厚了臉回到了碾邊。
等碾的時間是漫長的,也是頗受熬煎的。但是,在這時間的空檔里,有清閑了的人,卻絕沒有空閑了的碾子。一家過了又一家。這家的米,那家幫著上手去碾。那家倒上了,下一家再幫忙。反正,人閑著人也是閑著,不如搭把手,動一動手腳,到頭還落個順水人情。
直到太陽西斜,日頭靠近西山頂上的時候。丁卓兒家的米才算壓完了。一家人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丁卓兒的爹說;“好虧咱的米沒搶到前頭,不然麻煩死了。看那紅眉眼王三家的,碾子上凍上那么厚的一圈,刀砍都砍不下來了。”丁卓兒母親悄悄聽了,并沒言傳【意即:說話。】
桔紅色的夕陽,將余光投下地面來。投上河對面的坪上,也投向村里唯一的那條小河上。白生生的冰面上,立時反射出了陽光,賊亮賊亮的有那么一大片。丁卓兒很高興。雖然搶碾壓米,耗光了他可以去玩兒的一天,但也減少了父母心里裝的一點愁煩。他能不高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