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彈洞八角倉
王仕厚
一
“這八角倉,是納溪上馬場至水口寺的必經隘口,居高臨下,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我們可以在這里暫時休整一段時間,等待宜賓方面的消息。”
作為師部參謀長,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對師長白恒說。
這是
白恒從古宋逃到這里,已經筋疲力盡,狼狽不堪。
“唉,想不到兵敗如山倒,這落湯的鳳凰真的不如雞呀!”白恒仰天長嘆一聲。
“師長,我們以八角倉為主陣地,在水口寺、八角倉、文昌宮、望鄉臺等地30多里范圍內,以精良武器憑借有利地形,層層設防,據險固守。”我說。
白恒耷拉著腦袋,沒有開腔。
“師長,你就多想想當年我們上海保衛戰吧。”我立即轉過話題。
果然這樣一說,師長立即來了興趣。
因為我了解白恒,每當他極度煩惱痛苦的時候,上海保衛戰就是鴉片煙,會使他精神立馬亢奮起來。
“唉,那是盧溝橋事變后,日本發動了全面侵華戰爭。
提起這一段歷史,白恒來了精神,而且對那次戰斗如數家珍。
“您那時候還是一個連長?”我插過師長的話題。
我知道白恒的毛病,就是在非常艱難的時候,一旦提起這次戰斗,他就會像瀕臨死亡的人一樣,立即會回光返照。
“是的,當時謝晉元受命死守四行倉庫的任務后,對全體官兵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我們是中國人,要有中國人的志氣。現在我們四面被日軍包圍,這個倉庫就是我們的最后陣地,只要我們還有一個人,就要同敵人拼到底!我們全體官兵表示:誓與四行倉庫共存亡!”白恒聲音突然響亮起來。
“我當時雖然是排長,也深知四行倉庫是大陸、金城、鹽業、中南四家銀行的金融儲備倉庫,位于蘇州河北岸西藏路附近,是一必須死守的地方。而且這里曾是第88師司令部駐地,儲備了不少彈藥和糧食。”我小心翼翼的對師長說。
“那時真正是一寸山河一寸血,十萬青年十萬軍啊!”
“是的,打日本是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可是,如今遇上解放軍,就打得我們一敗涂地,打得我們潰不成軍啊!”
二
傍晚,太陽隨著晚風的到來而慢慢地向八角倉的群山深處移去,微涼的晚風吹拂著白恒和我的心頭。
古宋大戰的硝煙已經漸漸遠離,潰敗的恐懼已經不復存在。全師殘兵敗將的心情隨著晚風的律動,而變得輕松起來。
白恒開始走在八角倉的林蔭小道上,小道兩旁的樹木上鳥兒還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的思緒也隨著變化起來,想著剛剛和白恒的談話。
“這里山清水秀,想來解放軍不會來得這么快。可以在這遠離硝煙的戰場,輕松地修整幾天。”我說。
白恒好像沒有聽見我說話一樣。
“謝晉元率部進入四行倉庫后,迅速加強了四周防御工事,并在四行倉庫內部署兵力,構筑強固工事。四行倉庫內有大量的大豆、小麥,這些包裝糧食的麻包成了理想的構筑工事的材料。我們用麻包堵住了倉庫的大門,封閉了所有的窗戶,留出了射擊孔,派人分層據守。為了隱蔽部隊,我們還把大樓的電燈全部破壞掉,同時焚燒了倉庫周圍的房屋,防止日軍據此向大樓進攻。”白恒又重新提起剛才的話題。
“那是中午時候,日軍開始從西面的交通銀行方向向四行倉庫逼近,當即遭外圍我們陣地守軍頑強抗擊。日軍失下數具尸體,抱頭回竄。隨后,日軍糾集兵力再次撲向外圍陣地,外圍守軍進行英勇抵抗后,退入倉庫。日軍占領外圍陣地后,立即猛攻倉庫大門。日軍兵力數倍于我們守軍,但我們沉著應戰,全樓火力一齊射擊。連長您面部受傷,血流滿面,仍不下火線,一面以毛巾捂住傷口,一面繼續指揮戰斗。是日,日軍遺尸80余具,四行倉庫絲毫無損。”
我也就只有跟著白恒來了興趣,回憶起當時的戰斗。
“隨后兩日,日軍動用飛機、坦克,連續向四行倉庫發動猛烈進攻。我們憑借堅固工事,頑強抵抗。謝晉元還親手斃敵1名。日軍屢遭重創,毫無進展,四行倉庫巍然屹立。”
“經過三晝夜浴血奮戰,將士們已疲憊之極,但士氣仍然十分高昂。師長您還記得謝晉元在陣地上賦詩一首嗎?”
“勇敢殺敵八百兵,抗敵豪情以詩鳴。誰憐愛國千行淚,說到倭奴氣不平。真是憑添豪氣,催人淚下啊!”白恒激動地說。
“可是,想不到我們如今精良的裝備,我們二萬多絕對優勢的兵力,被解放軍二千多的兵力打得狼狽不堪,差一點被全殲。”說到這里,白恒師長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自古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我們貪污腐敗橫行,我們失去了民心,滅亡是遲早的……”我的話還沒有說完,看見白恒的臉色突然由晴轉陰,下句就沒有說出來。
我們各有心事,一路默默地向山上走去。發現山頂一個清朝時期修建的寨子,在半崖上,還有人在里面居住,現在部分保存很完好,有些垮掉了。
放眼望去,周圍滿是險峻山峰。水是出自山谷的清泉水,流過掩映在蒼松翠柏中的古寨,遠看只是一片紅石丹巖。這片紅石丹巖,正是一座不為世人所知山野古寨,建于何時?何人所建?為何建于半山的巖層間?尚不被世人所知。
路其實已經不算路,只是竹林間的一條砍竹便道。到了懸崖邊,看見一行鑲鑿在直立巖石上,甚至容不下行人一只足的有序石臺階,才知曉這里曾經有人居住。
走進古寨,寨內已經沒有昔日的繁華,留下斷壁殘垣,人鑿的痕跡清晰可見,房屋間的臺階依稀殘存。石壁上鑿有眾多的洞孔,用途很難考證,外面石頭壘砌的墻柱洞孔密布,據說主要為瞭望和防御射擊之用。此外,石門正對的外面一方,皆是壘砌轉角墻,便于觀察和防御,遺憾的是,古寨年久失修,寨墻和寨門都散落在草叢中。
“我們在這里可以再放置兩挺重機槍。”我建議說。
“對,居高臨下,勢如破竹!”師長轉怒為喜。
我們繼續往古寨深處走去,在草叢旁邊的石壁上,我們看到一座神龕。神龕里的神像色彩依舊艷麗,供奉的疑似關公像,神龕上則鑿刻著拋刀成佛四個字,左側是義氣貫乾坤,右側是精忠充日月。
“這里可以設為師部指揮所。”白恒說。
我們是不是應該拋刀成佛,繳械投誠?我的心里突然閃過這樣一個念頭。
聽到師長的命令,我馬上回過神來:“是,我立即安排布置。”
夜幕開始籠罩整個八角倉,一切逐漸變得模糊而蒼涼。
三
解放軍確偵我們潰敗到八角倉后,當機立斷,于12月5日夜兵分三路圍殲白恒師。十八軍某部連隊為右路軍,從上馬場向文昌宮進攻策應。以一營為左路軍,由江門場經觀音寺,從蘿藤巖上巖,經雙河橋、水地溝、八角倉向文昌宮進攻。以二營為中路軍,從江門場后面沿小路上豬圈門、大巖溝經茯苓窩直取八角倉。
白恒已經手足無措,在絕望中作垂死掙扎。
四
山頭上那搖曳著枯葉的叢林被炮火摧毀了,一派蕭瑟的暗黃伴著枯葉的灰燼,伴著絲絲縷縷青煙,升上天空,化作了激戰后的寧靜。殘存的樹干、樹枝在醒目的焦黑中胡亂倒著。叢林中的暗堡、工事變成了一片片凄然的廢墟,廢墟上橫七豎八鋪滿了我們國民黨72軍新34師陣亡者的尸體。
青天白日旗在山頭上飄,八角倉山頭上的兵像螞蟻一樣四處蠕動著。夕陽在遙遠的天邊懸著,小山罩上了一層斑駁的金黃。
白恒師長站在八角倉工事的暗堡里,手持望遠鏡,對著山下看。從瞭望孔射進的陽光,灑在他肩頭和脊背上。
他沒注意,背負著陽光換了個角度,把望遠鏡的焦距調了調,目光轉向了正對著八角倉工事的山腰上。
暗堡挺大,像個寬敞的客廳,原是古寨改造的。堡頂,一根挨一根橫著許多粗大的圓木。圓木和圓木之間,釘著大扒釘。這是72軍新34師的前沿指揮所。
眼下,聚在這個指揮所里,除了師長白恒,還有幾個團長軍官。師長白恒帶來的師部參謀處的我和副官處的七八個隨從軍官緊隨身邊,暗堡立即變得擁擠不堪。
師長白恒和72軍新34師幾個團長在默默抽煙,參謀處的軍官們有的用望遠鏡觀察對面失守的山頭,有的在攤開的作戰地圖上作記號、畫圈圈。
過了好長時間,白恒把穿著黑皮鞋的腳抬離了彈藥箱放到地上,轉過了身子。白恒的臉色很難看,像剛剛挨了一槍,兩只臥在長眉毛下的渾眼珠陰沉沉的,發黑的牙齒咬著嘴唇。灑在白恒肩頭和脊背上的陽光移到了胸前。陽光中,許多塵埃無聲地亂飛亂撞。
白恒苦笑了笑,把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身邊的我:“怎么啦?像他娘做了俘虜似的!我們八角倉工事還沒丟嘛!都哭喪著臉干啥?”
488團長童敘宣大膽地向白恒面前邁了一步,聲音沙啞地道:“師長,兄弟該死!兄弟丟了文昌閣!”
或許是因為恐懼,也或許是因為記性不好,488團長童敘宣把文昌宮錯說成文昌閣了。
師長白恒幾乎是很和藹地看了童敘宣團長一眼,手插到了腰間的皮帶上:“唔,是你把這個文昌宮給丟了?”
“只怕這個文昌宮要噎死我們了!”
師長白恒嚴厲地說。
童敘宣聽出師長白恒的話外之音,布滿煙塵污垢的狹長臉孔變了些顏色。怯怯地看了白恒一眼,慌忙垂下腦袋。童敘宣扣在腦袋上的軍帽,破開了一條口子,不知是被彈片劃開的,還是被什么東西掛破的,一樓短而硬的黑發露了出來。
“師長,兄弟的488團!守文昌閣的差不多全打光了,因為,因為共軍太厲害、、、、、、”
站在瞭望孔前抽煙的白恒師長掐滅了煙頭,迎著陽光和塵埃走到童敘宣面前:“少說廢話!各團還不都一樣?487團連三百人都不到,也沒丟掉陣地!”
我們都不敢吭聲。
白恒聲調愈發提高了:“童敘宣,你丟了文昌宮!八角倉這里就要正面受敵,如此簡單的常識都不知道嗎?你怎么敢擅自下令讓你團撤下來?”
師長白恒的脾氣,暗堡中的這些下屬軍官們都知道,師長為了保存實力,可以抗命他的上鋒,而師長屬下的軍官們,是絕對不許違抗師長的命令的。
在72軍新34師,白恒的命令高于一切。他從保衛四行倉庫時的一個連長,一直在槍林彈雨中摸爬滾打到師長這個寶座,就是這樣來的。這古寨的軍官們,都認定488團的童敘宣完了。
白恒早年還是團長時,一個連長在抗日戰場擅自撤退,被白恒當著全團官兵的面斃了。1944年,白恒當了師長,一個連長小腿肚子鉆了個窟窿,就借口撒丫子,也被白恒處決了。
童敘宣這一回怕也難逃厄運。
白恒盯著童敘宣看了好一會兒,慢慢向他跟前走了幾步,擺脫了貼在胸前的 陽光和塵埃,抑著濃重的銅梁鼻音問:“后果你想過沒有?”
“想……想過。”
“那為啥還下這種命令?你是準備提著腦袋來見我嘍?”
“是……是的!”
我一怔,似乎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再說一遍?”
“卑職有罪,任師長處裁 。”
暗堡里的空氣怪緊張的。
白恒舉起手,猛劈下去:“押起來。”
兩個軍部手槍營的衛兵上來,扭住了童敘宣。童敘宣臉對著白恒,想說什么,又沒說。
這時,我突然來了勇氣。
“師長,童團長擅自下令棄守文昌宮,罪不容赦。不過,據我所知,童團長的團幾乎是打光了。師長,看在殉國弟兄們的份上,就饒了童團長這一回,讓他戴罪立功吧!”
白恒捏著下巴,默不作聲,好象根本沒聽到我的懇求。
白恒看了童敘宣一眼:“咋個還不向我報告清楚。”
童敘宣挾在兩個衛兵當中,脖子一扭:“我……我都說清了!”
“說清個屁!明知文昌宮要失守了,為啥不請求派兵增援!”
“師長,你當我不知道我們手頭還有多少兵么?這八角倉誰守?再說,就是其他團填進去,文昌宮還是要丟!為了給新34師留個種,我童敘宣準備好了挨槍斃!要死,死我一個人好了。”
白恒別過臉去,不說話了。
白恒來回度了幾步,揮揮手,終于示意手槍營的衛隊把童敘宣放開。
他像什么事也沒發生過似的,他忽然走到童敘宣面前,手搭到童敘宣的肩頭上:“文昌宮棄守時,傷員撤下來了嗎?”
“全……全撤下來了!兄弟親自帶人上去搶下來的,只是重傷員沒有辦法……”
“現在,我們只有拼死固守八角倉。電臺,電臺修好沒有?迅速向宜賓郭汝瑰軍座聯系。”
五
白恒顯得很疲憊,眼窩發青,陷下去許多,嘴唇干裂泛白像抹了層白油之類。
他在破椅子上一坐下,就把軍帽脫下來,放到了香案上。我注意到,他的腦袋上的頭發被軍帽箍出了一道溝,額頭上濕漉漉的。他一口氣喝了半茶缸水,喝罷,又抓起軍帽不停地扇風。
我知道,這還是2月,沒有熱的理由。但是,從他抓起軍帽不停地扇風看得出來,他焦慮得不輕,已經到了困獸猶斗的地步。
“宜賓方面有消息嗎?電臺修好了嗎?”白恒問。
“沒有。”
“電臺,電臺!這幫窩囊廢,一個個該槍斃!”
白恒怒吼起來。
從八角倉的幾個大山之間,原本是原始森林。現在,已經被戰火摧殘得滿目瘡痍。夏日里,整個人行走道掩在幽幽的綠蔭里,現在卻不是夏日,炮火催落了滿山青綠,稀疏枝頭上殘留的片片黃葉也飄飄欲飛,彈片鋪滿了路面,八角倉,正在經歷著一場血戰的洗禮。
白恒的心頭五味雜陳,一陣陣酸楚。
看光景,白恒的新34師這回真的就要被解放軍殲滅了。
這是他的軍隊呵!這新34師是他一手締造的,是他用槍炮和手腕炮制出的奇跡。如今,落花流水春去也。慘烈的戰爭,所向無敵的解放軍。終于把他和他的新34師推到了八角倉墓地。下一步他能做的只能是和屬下的殘兵部屬,把墓坑掘好一些,使后人能在茶余飯后記起:歷史上曾有過一個顯赫一時的新34師,曾有過一個叫白恒的少將師長,在八角倉折戟沉沙!
漸漸亮起來的天光夾雜著濕漉漉的霧氣,從沒掩蓋的門縫里,從屋檐的破洞下滲透進來。廟里油盡將滅的燈火,顯得黯然無色了。光和霧根本無法分辨,白蒙蒙一片,在污濁的空氣中鼓蕩。殘留在廟內的陰影,正在一點點消然遁去。拉開廟門一看,東方的日頭也被大霧吞噬了。四周白茫茫一片,仿佛一夜之間,連那八角倉的茫茫群山已化作霧氣升騰在天地間。好大一場霧!白恒站在被露水打濕的石臺上,悲哀地想,看來天意就是如此了,老天爺也在幫助解放軍。
白恒寄希望于郭汝瑰,希望他派出援兵來解救他們。或者,派上幾架飛機來。電臺,電臺,還是那該死的電臺!與宜賓的郭汝瑰失去了聯系,現在,新34師就像是一群無頭蒼蠅,不知道究竟該飛向那里!
六
“今天是……”白恒耷拉著微微發腫的眼皮子。
“今天已經是1950年的
“哦,這樣看來,我們在八角倉已經被圍困三天了。”白恒有氣無力地說。
白恒的話剛剛說過,山下震耳欲聾的槍炮聲驟然響起。
白恒驚得像皮球一樣地蹦跳了起來,他知道這時候,不是魚死就是網破!
解放軍發起了強大的攻勢,伴隨著嘹亮的沖鋒號聲和一陣陣威武雄壯的喊殺聲,令白恒心驚肉跳。
“傳達我的命令,全體官兵一定要頂住共軍的進攻。我們八角倉地勢無比險要,不能與古宋那次戰斗同日而語。我們只要用兩挺重機槍扼死唯一的上山路口,就是有十萬共軍,也休想沖上八角倉來!只要再堅守三天,郭汝瑰軍長說他的救兵就會趕來支援我們。”我雙腳一靠,靠出了一聲響亮,“是”也就隨之脫口而出。
我到了八角倉的山口一看,完全被眼前的情況驚呆了!
兩挺重機槍發瘋似的狂叫著,撕咬著一排排沖鋒進攻的解放軍戰士。他們有的沖到半山腰,有的沖到紅沙頁巖巖壁,就英勇犧牲了。
重機槍的彈殼,猶如一群群的蝗蟲亂飛。子彈射擊在巖石上,火花夾雜著巖石上彈出的粉末,看得我心驚肉跳。
子彈落腳處,就是一個洞!
整個八角倉上山的青石板路和紅沙頁巖,打得猶如篩子,密密麻麻滿是彈洞。
彈洞,密密麻麻的彈洞,布滿了八角倉的巖石。
我身經百戰,在戰火中摸爬滾打,如此劇烈的戰斗,也還是第一次。也是第一次近距離的看到解放軍英勇善戰,前赴后繼,為了取得革命的勝利,不怕流血犧牲。
看到一排排解放軍倒在血泊中,我驀然覺得解放軍雖然所向無敵。但是,這八角倉白恒的殘兵敗將,八角倉這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方,這樣的強攻硬取,傷亡如此沉重。在我看來,是乎有些不值得。
“傳達白恒師長的命令:全體官兵一定要頂住共軍的進攻。我們八角倉地勢無比險要,不能與古宋那次戰斗同日而語。我們只要用兩挺重機槍扼死唯一的上山路口,就是有十萬共軍,也休想沖上八角倉來!只要再堅守三天,郭汝瑰軍長說的他救兵就會趕來支援我們。”
我在心里想,電臺都還沒有修好,怎么來的郭汝瑰的指示,這簡直就是騙人的鬼話。但是,我得還是這樣傳達。
七
解放軍的槍炮聲、喊殺聲和沖鋒號一陣緊似一陣,八角倉大有一觸即潰的感覺。白恒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一時間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電臺,電臺!趕快聯系宜賓,趕快聯系軍部!”
“師長,還是不能夠聯系上,還有故障,還有故障。”
“混賬東西,怎么還是沒有修好!老子今天就槍斃了你!”
白恒怒不可遏,他完全像一頭瘋牛一樣,滿屋亂跳亂竄。
槍炮聲更加劇烈,猶如大地震一般。這更增加了白恒的恐懼焦慮,以及狂躁和不理智。
白恒拔出手槍!
我趕忙上前:“師長,你已經槍斃了兩名電臺兵士,這是最后一名了。有他,我們可能還有一線希望。槍斃了他,我們就唯一的一線希望也沒有了。”白恒已經瘋了,子彈已經出鏜,電臺兵士歪了一下打得地面泥土亂飛。
“我們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你們趕快繳槍投降!”隨著一聲怒吼,解放軍似神兵天將,從八角倉的山頂上,鋪天蓋地的壓了下來。
白恒定睛一看領路人竟然是當地的一個老農民。
這時候電臺突然修好了,里面傳來郭汝瑰的命令。
“命令新34師師長白恒立即向宜賓方面靠攏,命令新34師師長白恒立即向宜賓方面靠攏……”
沒有必要回答,也用不著回答了。
白恒把槍扔在地上,舉起雙手,兩只腳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我們一排排的俘虜,被解放軍押著走下山來。我悄悄地扯掉了上校的軍銜,依然跟在垂頭喪氣的白恒后面。
八角倉巖壁上,布滿了槍眼彈洞。一個個彈洞清晰可見,里面似乎還冒著黑煙和氣浪——記載著在這里曾經發生著一場激烈的戰斗。解放軍以幾個連的兵力,殲滅了白恒的一個整編師。
我和白恒被解放軍押在一起。白恒嘴里好久才憋出一口氣,不知道嘟噥了一句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