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飛夢的軌跡
合江縣城關中學 李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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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不見,趁今兒沒事,去找喜娃兒玩兒玩兒。
這條路我曾經走過,還記得當年的顛簸勁兒,因為他到云山村是在我一路陪同并且一路的勸說之下去的:“那么多的‘天堂路’你不走,偏偏硬要‘下地獄’。”
他找到了理由:“這可是個‘官兒’啊,雖然是納米級的。”就這樣,他到了云山村,而且任了村支書——雖然遠遠不能望“芝麻官”的項背,但是,“有奔頭”。并且與我相約:“過幾年哥兒來看看,也許那個時候,我已經離開地獄。”
我坳不過他,“老哥兒不跟你玩兒了!”帶著灰頭土臉的心情,疲憊著灰頭土臉的身子,風塵仆仆的我打道回府了。
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五年;也沒有想到,這五年,他還真玩兒出了點名堂。
當年,他從部隊轉業,地方上分配他在縣上當了個副局長,可他不知哪根筋犟起了,死活不肯就任,硬要回到自己的家鄉當什么“土地爺”,說是那樣的窮鄉僻壤可以“寫出最新最美的文字,畫出最新最美的圖畫”。
車子一路狂奔,卻絲毫沒有當年顛簸的感覺,因為這條路已經變成寬闊平坦的水泥路。
到了村委會,只看到一位姑娘在忙活,沒有看見他。
“他們都到地里去了,聽說過兩天有雨,要趕快把那些‘五保戶’的莊稼搶收上來。”這位二十來歲的姑娘聽了,“喜娃兒哥呦,我也正要過去,走吧。”她帶著我,轉過山坳,“在那里,喜娃兒哥——”
順著她指的方向,我看過去,他正埋頭刈著水稻。見我來了,他一邊揩手,走過來拉著我,“幺兒啦,老哥兒,你可動龍步了,也來下地獄了!稀客稀客,來,在這地獄里來跟我墊背呦。”把我領到一戶農家坐下。
“這是我們村的五保戶查大爺,查大娘走得早,膝下無子女,孤鯀一人,八十多了,身體不錯,還能走走,但是下地可不行了。這水稻種下去假如沒有收,一個偏東雨就要泡湯,只好趕來幫著忙一會兒。”他給我介紹坐在門口的這位老大爺。
“這些事你也管?拿點錢請人不就得了。”
“這點小忙,沒事。”他頓了一會,“村里的管理人員都去了,動動身子,體驗這解甲歸田的另類感覺,也算學雷鋒嘛,積積德嘛。”
“喜娃兒可是個大好人啊,我們村的頂梁柱。”查大爺說,“這些年我們村脫貧致富全靠他了……”
“不能這樣說,托共產黨的福,大伙兒共同扎勁,我們村和全國各到處一樣,都奔小康了。”
“這幾年,我們這位老弟還走得順暢吧?”
“喜娃兒老弟為我們,上躥下跳,可是沒少吃苦啊!”
“老人家就不說了,要吃苦也是大家一起同甘共苦。”他望著我,“確實,這幾年,順暢說不上,辛苦有點,煩惱有點,樂趣也有點。”說著,他遞來一支煙。
“謝謝,不會。怎么個樂趣?”我有些詫異。
“我也不吃,裝在身上,有時候散散人。”
“可是我覺得你好像在吸煙吧?”
“早戒了,那玩意兒,差點要了我的命。”看著我有些吃驚的神情,“不說那個了,有空再聊。剛來的那些日子,看著這打小就是這樣,幾十年不變的滿目荒涼,農民的生活只是靠種點地,收點稻谷和玉米,確實有點嗆。年輕人倒是出去打工掙點錢,可是稍微有點歲數的那些村民,沒有技術,不能在外面行走江湖,只好被綁在可憐兮兮的幾畝薄地上。而且,這里離城遠,一條機耕道,聽說是大躍進時期修的,破敗不堪幾十年,出門泥一腳水一腳,實在不方便,即使村民們小打小鬧弄點山貨藥材什么的,也不好運出去。要發展,只有先修路。
“不瞞你說,這錢就是問題。修路是賠本的買賣。村民眼巴巴的看著我,我就往鄉上跑,爭取到了一些資金,我還有點轉業費,出了五萬,村民每人借三百元。大家出工投勞,自帶干糧,搭上帳篷,硬是一年就把路修好。
“有了路,還要有產品,村民生活才有著落。我想到了招商引資。可是這里是山區,除了竹木就是糧食,沒有什么像樣的資源,肯定沒什么人來。我苦思冥想,找不到文章可做。一天,提點酒菜到查大爺這里,和老人家喝酒聊天,他老人家也做了碗酸菜湯……有了!我眼前一亮,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里家家戶戶都在做美味可口的酸菜,有的是技術實力,山里種青菜人人都會,也不需要什么化肥農藥,是典型的綠色環保作物;做酸菜不動煙火,不會污染空氣,完全的節能低碳型產業。于是我號召家家戶戶種青菜。我也跑縣城,又拿出‘老窖’三萬,買回包裝袋和小型真空包裝機,可是要做大,還要有個響亮點的名號,沒想到這簡單的商標左想右想,什么大富豪呀,什么維多利亞、武小郎呀,應有盡有都想了,還是不如意。也是‘無巧不成書’,終于有一天,有兩口子吵架到村辦公室要我們斷道理,吵了一句‘醋罐罐’,于是,我趕緊包裝好一些酸菜到城里進行細菌群落和農藥殘留等化驗,城里沒有相關的化驗室,就送省吧,結果很快出來,合格!甭說有多高興了,我趕快注冊了‘老醋罐’牌商標,跑了些日子,沒有少求爹爹拜奶奶,辦好各種手續,拿行把式的利用村辦公室作為廠房,就在村里找些工人,干起來了!產品出來我就跑超市,沒有想到,那東西水糟糟的,只有半斤一包,當時就賣到一元,而且居然供不應求——不過現在一元錢可休想吃到我那半斤水糟糟的酸菜了。你說,這是不是樂趣?”
“是的,辛苦了,換來成功,倒是樂趣.可是跑超市?多辛苦哦!”
“現在,早不跑超市了,產品出來,有人包銷,在出產品的季節,每天都是好多大車,早拉走了。”
“那,你發了吧?”
“我發了?我的前后十多萬投資,還沒有收回。現在除了國家發的那點工資,就是每年村民分紅我也和大家一樣分,留下一些擴大再生產資金,投產的第一年,我們就還清村民修路的款項。原來大家伙說是‘肉包子打狗’,沒想到一年多就回來了。投產第二年,就賺三千萬,用一千萬蓋廠房,再用一千萬留著準備購置生產線,再用一千萬分紅,人人有份,全村一千多不到兩千人,每人分五千。可是大家不要,說是留著吧,擴大再生產要錢。我們只好把它留著,每年還給利息。”
他拉著我去參觀廠房。“有一千多平米吧,挺寬敞明亮的。”干活都是用計算機操作,生產線上,產品源源不斷的出來,源源不斷的被運走。
“這是標準的廠房,現在我們村種的青菜夠這條線吃了,我們準備再建一條,發動鄰村也種。”
“那會不會供大于求?”
“不可能,再建十條也不夠。因為我們進行了市場調查,那些大城市的人特別喜歡。前幾天我還見到老外,請他們品嘗,他們豎起大拇指,都說‘中國老醋罐,好,好,好味道!’有人聯系我們,帶去產品,說是拿回去試銷。看來,這老醋罐走出國門已經指日可待”
“這東西是食品,開不得玩笑。”
“這事兒,從一開始我們就注意了,從收購環節就已經嚴格控制,進行菌落和農藥殘留監測;生產線上嚴格監控,監測水質和多次清洗,不能混入任何雜質;待會兒帶你去‘產品質量監控室’看全新的現代化設備,每一批次產品都要抽檢,一定要做到菌落達標、農藥殘留達標、衛生達標,真正做到一絲不茍,不能有萬分之一的漏網之魚。”
“干了幾年了?”
“四年多了。”
“現在你們有多大實力?”
“除了分紅和還債,現在積累資金已經有幾千萬元。”
“可你那辦公室還那么陳舊,一個勁的原生態土墻,是不是有點“二”了,應該進博物館了。”
“不慌,現在還有很多地方要用錢。”
“你老弟是大款了,應該有個坐騎。”
“我用那個干什么?整天就在村里轉,到縣城也有公共車,沒有什么迎來送往,那玩意兒沒用。而且,一部車多少萬,請一個司機一年多少萬,油費、消磨、保險……一年又是多少萬?花這么多錢專門裝一匹蛀蟲,我們的村民應該承當嗎?我們的村民又能夠承當嗎?我這樣干,對得起我的父老鄉親嗎?”
“那玩意兒可是身份的象征,到上面開會、辦事、上面有人檢查,坐上那玩意陪同,多洋盤啊!”
“那不是我的追求,要那樣,我就不來了。上面來人,有的是人陪同,比如那么多副縣級、局級、鄉鎮級干部以及一溜煙的工作員等等,完全輪不到我來享受這很榮耀很‘馬弁’的資格,因為我是領導們肉眼也看不見的‘納米官’。”
“那,上面真的來了怎么辦?”
“真的來了,飯管吃飽,酸菜管吃夠。還要給包括陪同的在內,每人一包酸菜,算是‘行賄’吧。我們這里是山區,要爬山,看風景也可以,這里也是‘無限風光在險峰’,不過,自己去,沒人陪同,也沒有‘禮儀小姐’跟蹤服務,更別想有什么‘全方位’接待。因為他們在‘百忙之中’,我們可不在‘百閑之中’。而且爬山回來,吃飯自費,酸菜也不能享受包二,因為第二包起要算錢的。當然,便宜些,出廠價。”
“這就夠了?”
“夠了,包括你老兄在內。”
“老弟這么絕情啊!”
“不絕情就成了‘唐僧肉’,剛來時不絕情就經常受到領導表揚,那么多領導,還有那些領導的老婆、秘書、兒女,以及他們的豬朋狗友和豬朋的豬朋、狗友的狗友,都恍惚是領導,像蒼蠅一樣很精準的都盯上了這里、‘高度重視’了,而且來一次就檢查工作并且指導和表揚我們一次,還要‘充分體現了黨和領導的關懷’一次。可是來一次,我們的村民們的腰包就被掏一次,當然也是怨聲載道一次。所以我們的村民代表大會就議決、上報,以后就這樣‘絕情’了。這一招還靈驗,那些經常來關心、檢查、指導和表揚我們的領導和疑似領導們,也不大來指導和表揚我們了。”
“那會得罪領導的。”
“不會,因為這里不好走,他們可以到別處走走。”他想了一下,“我也是出于無奈,因為會上已經決議了。”
“幺兒啦(應讀作yaoer la,合江話:很吃驚感嘆的語氣詞)!看你這家伙還年輕,怎么滑頭得這么正宗這么邪門老道?我對你該刮目相看了!今后還有什么打算?”
“做好酸菜這個大頭,我們開發研究了一些風味品種:比如麻的、辣的、麻辣的、甜酸的、清香的。規格和包裝也越來越靈活:一百克、兩百克、五十克、塑料袋的、罐頭裝的……根據不同人群的要求;現在我又盯上了漫山遍野竹子,我們是山區,竹筍的開發已經提上議事日程。我們不會抱著一棵樹子吊死,要多抱幾棵,才能體會到吊死的滋味。我們的荔枝已經成林,有的已經掛果,我們的柚子、青果……世上有的只要適合我們的土壤氣候、又有較好的經濟價值,我們都引進,而且都選擇好品種,這些東西都是上好的做罐頭的原料。待有了實力,我們還要引進罐頭生產線。如果成功,全縣的水果蔬菜竹筍可能都填不飽我們這個‘肚子’。最近,有人說我們這里空氣好,沒有污染,要和我們合資辦電子廠,專門為電腦配套零部件,上億的年產值。環評已經通過,意向性協議已經草簽。”
“幺兒啦!沒想到你這家伙還很有野心。是不是支援一下愚兄?”
“老兄啊,兄弟也是工薪階層,也是捉襟見肘呢。”
“是嗎?你這么大的家業,早該發了!是不是‘螺絲有肉在肚子里’,那么扭扭捏捏的‘此地無銀’。怕是被愚兄攀上了?”
“老兄說話可要注意了,這可不是我的家業。我肚里就那么一根腸子,挑明了說,是我們家鄉當父老鄉親含辛茹苦打拼出來的我們共同的家業。不過老兄盡管放心,我們不會玩兒什么‘完善自我監督機制’。可是我們這里監督機制是完善的,進出的每一分錢都在帳上,每月按時公布,村民組成賬目監督小組進行監督。”他頓了一下,“這里的老百姓看著我長大,對我有養育之恩,給了我信任。所以我始終告誡自己,不能讓自己先肥,要肥就大家同步肥。所以除了國家規定的工資,老百姓分多少我就分多少。”
“你混入黨內了嗎?”
“早了,早在部隊里,我就在黨旗下面舉起右手賭咒說‘永不叛黨’。”
“你那個分紅的方法是不是簡當粗糙了些,沒有鼓勵,久而久之就會打擊村民的積極性。你老弟可否考慮一下?”
“是的,以前是起步階段,人們思想上根深蒂固的是‘不患寡而患不均’,這種觀念要打破,因為‘均’了,干多干少一個樣、干好干壞一個樣,就會造成積極性不能調動,‘均’不是‘公’,因為不按勞分配才是最大的不公。所以我們在研究,準備從今年起,是否可以按交菜的多少分紅。可是矛盾又出來了,像查大爺之類八十多歲的孤寡老人和不能自食其力的殘疾人,應該怎么處理?還有那些工人,他們沒有時間種菜,又怎么處理?還有村里這些管理人員……這些都要好好研究。”
“最近,中央臺搞了一個幸福感調查,我也想問問:老弟,你幸福嗎?”
喜娃兒愣了一下,然后陷入沉思,過了一會,才說:“怎么說呢?說不幸福吧,老兄會說這是自欺欺人,因為不當副局長,雖然是‘失之東隅’,在這里和鄉親們共同創業又是‘收之桑榆’,應該是幸福了。可是我們的路還長,還有好多項目還在籌建,有些項目甚至還是腹稿;我們的村上經濟實力還不強,還需要強健抗風險能力;我們還在望洋興嘆,因為我們的產品還沒有走出國門;我們的村民還不富裕,他們雖然有了房子,卻好多人家里各種東西比如買家電家具等還覺得吃力,還有好多人沒有錢買車子;我們的養老院還沒有開建,村里的孤寡老人和殘疾人等還沒有好好安頓,他們每月的生活費還不到千元;我們村里的公共設施還處于起步階段,還遠遠不能滿足人們休閑鍛煉以及娛樂的需要;我們的幼兒園設備還很差,師資力量也明顯不足,我們對不起孩子們;我們打算以后村民們家里不開飯了,我們要為村民們提供免費伙食,可是我們的公共食堂還沒有開建……這么多的煩惱,你說,我好意思幸福嗎?”
看著這家伙憨態可掬的侃侃而談,我也不知道,他是幸福呢,還是煩惱?“看來,老弟你沒有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