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 親 家
你知道嗎,當時我最大的想法就是想一把火燒了你的果園。
想燒我果園?為什么?
為什么?你當著村長和那么多人的面損我的面子啊。你說我別看歲數一大把胡子一大堆就是種不出來一個好果子,這不是罵我活生生一個男人生不出個娃兒嗎?
是不嗎?
當然是了。你隨口說話到是不覺得有什么。那時你風光得很呀,全村唯一一個得了名的“水果大王”。村長、鄉長的都對直往你家跑,還帶著你到處講技術當老師上臺子講大話,你當然感覺不到有什么傷人心的事兒了。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你怕傷著誰呀。
當真傷著你心了?
肯定傷著我心了!要不,我怎么會想著燒了你的果園呢。你想呀,在我們尖山嘴這個半坡半巖的地方,大石頭縫子里別樣產不出就出產水果呀。誰家不想把自己家的那一畝三分地兒的果子管好賣個好價錢,既掙錢又掙面子的活兒,哪個烏龜王八蛋才不想把它干好。那果園那果子呀,就是自己一家一戶的娃兒一樣。你說我種不出來果子不就是說我生不出娃嗎,哪個聽了不會傷心呢?
你怎么又沒燒我的果園呢?
說來那就巧了!那天夜里月黑風高的。其實,前幾天趕三洞溪那場鎮時,我就下了決心準備好了的,買五十斤汽油下手。你說五十斤汽油夠不夠點著你的果園?我趁下半夜巖灣頭劉二狗家的燈都熄盡了的時候,順路摸進你的果園,一腳踩下去,踩在一砣大石頭上,大石頭一滑,差點摔了一個大“仰巴叉”。就在這時,我聽見你的屋里傳出了聲音。我一驚,趕緊靜下來聽聽,原來是你給你老婆還沒睡正說著話呢。你說,老婆子呀,我們這季總算沒白忙活,等那一個園子的果子都賣完,大娃和二妹在城里的學費就都有靠了!你知道嗎?就是聽了你倆口子說的這句話,讓我在你家果園里坐了一夜,都沒能下得了手!
呀,你看你,是不是個熊包軟蛋?
我,當然不熊喲,全村都是出了名的心比石頭還硬的。只是,我當時一直想著,如果真要一把火把你家果園點著了,你那倆個娃咋上學?上不了學,以后的日子又咋過喲?
看來,我們倆今晚上的酒是喝透喝明白了。你跟我說了那么多的心里話,我也給你說說我的心里話吧。
好呀,你說。
那我就真說了。當年,我也曾經想一把火燒了你家的果園。
你?你怎么也會有那種想法?
你別急呀,慢慢靜下心來聽我給你說嘛。后來,你不是也把果園搞起來了嘛。你確實不是種不出果子的,而且還是一把種果樹的好手。我記得清清楚楚的,為了搞好你家的園子,看見你最多時一個月就去了十三趟縣城里的果技站學技術拿資料請老師。你心狠,下得起決心。半夜里打著火把翻尖山子那道石梁子你就差點滾下去三回,你命大。布膠鞋你都磨破了好幾雙,我在暗地里佩服著你,真能把果園搞起來。
還不是你當著村長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的那句話逼的!
你別打叉,聽我說。你搞果園是點子多辦法多,肯吃苦,肯動腦筋,后來居上,我趕不上你,這些我都打心底里承認,但你不能損我傷我用話扎我的心子尖尖呀。是,你有能力,把全村“水果大王”的帽子給我揭起走了,但是你不能在頒獎大會上亂說話噻。你說我種水果的技術老了不行了,結果村里人到處傳言說我是老了腎虛了不行了。那可慘了,回到家我老婆糾著我耳根子前前后后刨根問底地問了大半夜,差點沒一腳把我踢下床。我來本心里就羨慕妒嫉恨,再加上這么一說,你說我心里頭冒火不冒火?我就要燒了你的果園!
最后,那你怎么沒下手呢?
你說我下得了手嗎?摸進你家的果園時,村子里到處是靜下來了,可是你和你老婆沒睡,還在聊著話呢。我聽見你老婆說,老頭子啊,這一季果子賣了,還清了貸款,大娃兒的學費也有了,還有一筆余錢兒呢,你那老寒腳風濕病也該去城里治治了,再不治,你怕是真要走不動了。你說,我能下手嗎?我真要下手燒了你的果園,你要是看病的“藥罐子”錢都沒了,我不是要了你的命嗎?
哈哈哈。
當趙老六和張三爺你來我往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完這些話時,倆人都大笑了起來。趙老六和張三爺是兒女親家。趙老六和張三爺倆親家的關系,那是在十里八村好得出了名的,還拿過村里鄉里的“最和諧鄰居獎”呢。沒想到,倆人都沒想到,彼此之間還曾經有這么一出戲。
趙老六端起大半碗酒,一口干了。張三爺也端起大半碗酒,一口干了。你望了我一眼,我望了你一眼,倆人異口同聲地說了句:唉,善與惡,情與仇,愛與恨,親家與冤家,有時候真就在一念之間呢!
哈哈哈哈哈。倆人又是一陣轟堂大笑。
門外也是東方發白發紅,太陽都要起來了。倆親家足足喝了一夜,推開門,各自去了果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