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斗的方向
——石頂山起義系列故事之四
四川合江縣城關中學 遺老
特別鳴訴：這是小說，是依據真實歷史所記，但是因為不是考究文章，具體人名地名多為化名，因而多無從考證，想要證明自己是文中人物之后人者，皆不能依此鉤沉。
李圣麒帶領部隊從石頂山突圍出來，一直在大山里行軍，一走就是六個多月。過了圻塘鎮之后，天氣漸漸轉涼。到后來，越往前走天氣越是寒冷，漫山遍野大雪紛飛。但是，戰士們卻是穿著襤褸的單衣服，腳上還是自己做的草鞋。他們在寒風中瑟縮發抖，而現在才到十月（舊歷）末，還有漫長的寒冬，在等待著大家。
而且，這些戰士都是生活在合江那邊幾百米高的亞熱帶低海拔山丘地帶，突然來到這海拔兩千多米、寒氣逼人的橫斷山脈，“這漫長的冬季，怎么過呀？”部隊來到一處山洞，李圣麒想，這地方還不錯。他回過頭，“才臻，你去通知頌禹和大新他們，來這開會?！?span lang="EN-US">
這山洞倒是不小，近一百人的隊伍，都能住下。
“這山洞叫什么名字？” 劉頌禹來了，李圣麒急切的問。
“這里叫做臥虎崖，山洞叫龍吟洞。因為到了晚上風大的時候，這洞會發出聲響，遠聽似龍吟聲，顯得特別震顫凄涼而獲此名?！眲㈨炗斫榻B。
“我們現在到了什么位置？”
“這里是茶谷縣境內，這座山叫牯牛山?！眲㈨炗砀鶕氉鱾兇蛱降那闆r，向李圣麒他們匯報，“這里離西昌還有大約七八百里，離合江石頂山已經有足足兩三千里了。我們的山下面，有大渡河的一條支流，叫清溪?！?span lang="EN-US">
“中央紅軍現在到了什么地方？”
“聽細作了解的情況，現在黨中央帶著中央紅軍，還在川西北徘徊，離我們至少有數千里之遙?！眲㈨炗碚f。
“那不是說，我們與中央紅軍相距還非常遙遠？”
“就是?，F在中央紅軍在哪里落腳也還不知道。他們流動性很大，經常變動駐地。細作在紅原見到紅軍，可是過了幾天他再到紅原，紅軍已早不見蹤影、不知去向?！?span lang="EN-US">
“現在天氣很冷，我們在這大山里徘徊，雖然到現在還是很安全，敵人也沒有發現我們的行蹤，但何時走出大山，還是未定之天。原來打算用半年時間找到中央紅軍，看來是不可能了。組織上在圻塘鎮給我們補充半年的給養，現在去了四個月，目前還可以維持。我們把隊伍等齊，在這里歇一歇、休整幾天?，F在的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同志們的御寒問題。大家穿著這身衣服，不說行軍打仗，就是這天氣，人也只有凍死一途。還有各分隊都出現了病號,也要好好休整醫治，藥品必須盡量節約，能夠用草藥的，就不要用西藥。特別是盤尼西林，非到萬分需要，沒有我的批準，一律不能動用，因為用了就幾乎無法補充了。”李圣麒說，“現在叫大家來，就是要想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才臻你看？”
“就是?，F在采購衣服，錢還不是問題。問題是，我們盡往深山老林里鉆，都是在人煙很少的地方，想買也沒處買，有時靠近大一點的地方，又不敢大量買。不說多了，一次買個四五件棉衣，也會引起懷疑。而且，真正賣棉衣的地方很少，大家都知道，人們穿衣服，特別是棉衣，都是買回布和棉花自己做，或者是請裁縫做。買一兩件形顯不大，買多了，當然會引起懷疑。”
“就是，我看這么辦。”李圣麒說，“這里離茶谷縣城和兆苑縣城很近，都只有幾十里地兒，還有那些鄉場。每個分隊算計一下，派幾個人，每人買兩三件棉衣，還要注意，不能一個店就一下子買三件，要分次購買。兩個縣城，還有大一點的鄉場，都可以買。這樣戰士們的穿著應該差不多了，還有，每人去買幾雙布鞋，讓戰士們每人一雙。幾十件衣服、幾十雙鞋子，應該可以辦成。”
一會兒，馬大新他們到了。
“細作隊的衣服才臻就不必考慮，他們都是單人行動。衣服鞋子就由他們自己買?！眲㈨炗碚f，“其實他們不笨，棉衣布鞋都已經備好了。”
“你這家伙真狡猾！也不早說。”馬大新開玩笑，笑著說，“家宏，我打不過他，我們兩個合力去把他那身皮子給剝了！”
“剝劉大哥的皮子，不仗義吧？”
“管他仗不仗義，是他先不仗義?！闭f著，馬大新過來，就哈劉頌禹的嘰嘰（瘙癢）。
“這就好，除去細作隊的人，就只剩七十八人了。”李圣麒掐指算來，“就這樣吧，各分隊的人安排好，明天一早上路，早出晚歸。不過，沒有出去的人，就在這山里打打獵，改善一下伙食，打幾天獵也可以解決部隊個把月的伙食問題。但是，還是老規矩，不能用槍打，大家都有弩機，好久沒有練習功夫了，你們百步穿楊的技術都已經生疏了吧？”
“政委放心，保證完成任務！”劉家宏馬上響應,可是又沉默了一會，“這大冬天的，野獸都……”
“你耽心什么？隊伍里有的是獵人，他們的經驗多得很?！瘪R大新說，“挖陷阱、安夾棍、煙熏……他們啥樣不會？”
“就是?！毕虿耪橐舱f，“好久沒打牙祭了，我們在家等著，待會兒叫火頭軍好好做，做出美味來，讓大家高興高興?！?span lang="EN-US">
“可是，好久沒有喝到白燒了。”大家說，“這么冷的天氣。”
“這個好辦，我布置買衣服的同志,每人帶兩斤，保管喝夠！”
“好！好！”
“哎！可是我那菲兒啊，不知道是在天涯還是海角，真是讓人揪心??！”剛才都是萬里晴空的臉龐，突然轉陰。眼看著這向才臻就硬是抹下了一把淚。
“才臻老弟就不要耽心了，我們也在四處打聽，一有消息就給你帶來?！眲㈨炗戆参克?span style="font-size:14px;" lang="EN-US">,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劉頌禹也是淚眼漣漣，“這閨女，確實也是受苦了！”
“不知道孩子生了沒有？算來是該生了，但愿母子平安……”向才臻流著淚，“但愿……孩子的命怎么這么苦……”
“才臻啊，就不要多想了,我知道，劉寒那小子雖然是愣頭青，可是有人情味，會好好照看菲兒的。”李圣麒和大家一致抹著淚，一個勁的安慰他，“大家分頭準備吧，散了。”
可是李圣麒突然想起：“部隊出來半年多了，好多人思想必然會有波動。有幾個脫離了部隊，有的又想家了、有的覺得艱苦，也會想著離隊，有的還會有其他各種想法。大家下去，要好好做思想工作，要有堅定的信念，要相信革命一定會勝利，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一定要實現！但是我們要有長期斗爭的思想準備，不能退縮，不能打退堂鼓，不能幻想著一夜之間，階級敵人就會繳械投降。革命是一個長期的過程，一定要為革命而奮斗，隨時準備戰斗，為貧苦農民而戰斗、為貧苦農民而犧牲，為共產主義而奮斗、而犧牲……如果有人實在想要離開隊伍，也讓他走，不要為難他們?！?span lang="EN-US">
“就是，現在有的人確實有想法了?！眲⒓液暌舱f，“太艱苦了，必然有人撐持不下去。而且后來的發展進退，不知道何時是個頭……”
“你們二位都親自帶分隊，對下面比較了解，這思想工作就全靠你們了?！崩钍柰R大新和劉家宏，語重心長的說，“你們要關心他們，要為他們設身處地的著想，他們是人，不少人也有家小，想家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們能回去嗎？回去能保住砂罐兒嗎？”
“我們伙房那幾個人，也有想法，但是他們相信，現在的政府早遲一定垮臺，十年之后定是另一個世界。他們都發誓要留下來，說是跟定我了?！毕虿耪橐舱f，“我們要和戰士們做知心朋友，要將心比心，他們才可以放心跟你。”
“還有一點，我們打野味也要注意，不要把野獸皮也給吃了，那東西御寒比棉花還好?！崩钍枵f，“橫斷山冬天氣候干燥，獸皮幾天就吹干了。這樣用不了多久，就人人都有獸皮御寒了?！?span lang="EN-US">
“好的，各分隊這就吩咐下去?！瘪R大新說，“找些干草編成蓑衣斗笠圍裙之類，都可以御寒，只要熬過去了，開春就好了。”
第二天天剛插黑，買衣服的戰士陸續回來了，大家連忙穿上棉衣，終于解決了大問題，都別說有多高興了！山上打獵也是收獲頗豐。
“開飯了！”向才臻一聲令下，大家高高興興的打了久違的牙祭，那洞里有了從未有過的觥籌交錯，差拳聲、嬉笑聲，打打鬧鬧聲……讓大伙兒享受了雜亂無章的久違的歡樂。
李圣麒沒有忘記給大家講講幾句，想是鼓舞士氣，也算給大家做思想工作吧：
“同志們，你們好，大家辛苦了。我代表縱隊同志們，向大家問好：十月將過，我們離開石頂山已經半年有余，大家一路上克服困難、忍饑挨餓，在這深山老林里開山路、攀懸崖、涉深淵、渡惡水，用鮮血和生命，掙扎拼搏，終于走到了今天。
“同志們，我們都有親人、有朋友、有一個給人溫暖的家庭。遠離家鄉出來鬧革命，思鄉之情、對家庭的牽掛，人皆有之。我們為什么能夠團結一心、同仇敵愾，走過那么多艱辛？因為我們有目標、有信念、有信心、有毅力。我們知道，扛了槍桿子是為了誰。我們扛槍桿子，不是為了占山為寇、落草為王，我們是為了給農工大眾伸冤，是為了廣大貧苦人們翻身求解放！我們共產黨、我們工農紅軍在毛主席、黨中央的英明領導下，就是要推翻地主、資本家這樣的剝削階級，實現‘耕者有其田’，實現人人有飯吃、人人有衣穿的沒有階級、沒有剝削的大同社會，這個大同社會就是共產主義。說得淺顯一點，就是讓我們和我們的親人不再受苦、不再饑寒交迫，家庭成為我們真正溫暖的巢穴！可是地主老財不讓，我們就只有和他們斗爭，把我們應該得到的幸福奪回來！這就是我們的理想和信念，這就是我們扛槍桿子的理由。在理想和信念的驅使下，我們就有信心，就有毅力，就能夠克服前人不能克服的困難，創造前人沒有創造的奇跡！
“同志們，要實現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我們前面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很多難以想象的困難需要我們去克服，還需要我們隨時準備付出鮮血甚至生命。同志們有沒有信心？”
“有！”莽莽群山里，回蕩著同志們的誓言。
“同志們，革命是風云激蕩、革命是大浪淘沙。不管是古往今來還是天南地北，革命都是泥沙俱下、魚龍混雜。走到今天這一步，也是非常不容易。如果有人不愿意，我們也不是要你一個勁的走到黑。因為在這布滿荊棘的坎坷路上，必然有人前仆后繼、英勇向前，也必然有人經不起折騰和考驗，要頹唐、要掉隊。俗話說得好，‘千淘萬漉雖辛苦，吹盡狂沙始到金’。那些畏懼困難、不想進取的人離去，會讓我們的力量暫時減小，但是留下的人就是精華！有了人們的支持，我們必然會更加發展壯大！當然，同志們，人各有志，假如現在有人要離開隊伍，我們也不強留，還是把你當成兄弟，只要你不叛變，不說出我們的行蹤即可。要走的，我們發給路費。有沒有？請舉手！”
大家舉目東張西望，沒有人舉手。
“不要怕，有沒有？”李圣麒再問。
“到底有沒有？！”莽撞脾氣的劉家宏急了，厲聲問道。
“我不走，我跟定李政委了！”一個戰士大吼。
“我們跟定李政委了。”大家說。
“那大家安靜！說好了，大家不是跟定我，同志們，我們跟定共產黨了，跟定毛主席了！我們要跟著共產黨和毛主席鬧革命！”
“跟定共產黨了，跟定毛主席了！”大伙群情激昂。
“跟共產黨毛主席鬧革命！”
“說好了，跟定共產黨、跟定毛主席。端酒！”李圣麒舉杯，“大家端酒！”
“政委，我們還沒有衣服！” 突然，有幾個戰士跳了出來，“大家都發了，為什么我們沒有？”
“什么？沒有衣服？”李圣麒感到奇怪，“等等，大家冷靜，讓我問問?！?span lang="EN-US">
“張狗兕和奚長海還沒回來?！?span lang="EN-US">
“沒回來？該不是反了吧？”一個戰士問。
“不會吧？這倆平常很老實，做事很踏實的，”馬大新說，“我們分隊的人，我們了解。他們不會反的！是不是迷了路，趕快找找！”
大家剛要出門（那山洞其實沒有門），奚長海連滾帶爬的回來了：“快，快！張狗兕掉崖下了！”
“大家趕快去救人！”馬大新問，“怎么掉下去的？”
“我們走著就迷了路，找不到方向。”奚長海上氣不接下氣，邊走邊說，“我們記得走的時候是順風方向，可回來找不到路了，看看天就黑了……突然張狗兕說，冬天的風由北往南吹，現在雖然天黑，但是天上有星星，我們找到北斗星，望北斗星的方向走，興許就到了……”
“慢慢說，”馬大新扶著奚長海。
“慢慢說，”李圣麒也過來關切的問，“到底這么回事兒？”
“走了好一會，我看到前面好像有亮光，給他說，他也看到了，說，‘是亮光！’沒想到這話一說，他就一下子滾下去了，我伸手一撈，沒撈著，下面不知道有多深，我急了，趕快回來報信兒……”
大家又是尋又是喊，折騰了好一會，才聽到有微弱的聲音傳來，順著聲音過去，終于找到了人，在那蔓藤中被網住，大家費了很大周折，才下去把他弄上來。由于是晚上，看不清下面到底有多深。
回去的路上，大家簇擁著他，非常高興。
“我們還以為找不到你們了，這大山，前不挨村、后不著店，幾十里地沒有人煙。再找不著，我倆興許被喂狼了?！?span lang="EN-US">
“你這娃兒命大，不然，掉下去尸骨無存！真是托觀世音的福。”馬大新高興的說。
“你兩家伙運氣好，看見亮光就開撞，撞進土匪窩就慘了！”
“狗兕就是命好，就是一扒狗屎命！”
“不，是托共產黨的福，托毛主席的福！”大家七嘴八舌的說。
“還有，是托窮人的福，留著我這條狗屎命（合江話沒有卷舌音，所以si、shi同音，都讀si，所以兕、屎讀音想通），要為窮人打江山呢！”
“就是，留著狗兕！留著狗兕打江山……”
回到駐地，免不了重整酒席，給張狗兕他們接風。這一夜，大家覺得暖和，這一夜，大家睡得真香，因為這一夜大家還要養精蓄銳，還要追逐好夢，還要
準備，出發，
望北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