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麻栗坡烈士陵園青松翠柏,莊嚴肅穆,在烈士王佩華的陵墓前,古藺籍老兵劉松林穿上帶來的六六式老軍裝,正了正帽子和領口,對著墓碑行了一個軍禮,點染了香燭紙錢,然后拿出一瓶酒,揭開瓶蓋,將酒緩緩倒入地下,說:兄弟,老哥來看你了,你也不要說又會欠我什么,你什么都不欠,……。劉松林說完哽不成聲。
公元一九七九年二月二十七日,對越自衛還擊戰攻占七八一高地的戰斗進入白熱化,隨著戰斗人員的減少,副連長把原本不在一個班的劉松林和王佩華分在一個突擊小組里面進行拔點攻堅,一個參與爆破,一個負責掩護。戰場上硝煙彌漫,敵我雙方一陣對射后,一個戰友受傷了,王佩華去拖。這時,山坡上一個越軍的手榴彈拉著煙從劉松林的頭頂上飛過落在王佩華的身邊,王佩華手里拖著傷員,瞪著一雙大眼無法應對。說時遲,那時快,劉松林一見,一個大跨步飛起一腳,把那 “吱吱”直響冒著白煙的手榴彈鏟了出去,隨即撲在二人身上。手榴彈“轟”地一下,彈片飛來,劉松林滿臉是血,額頭被掀開了一條縫,右腿上裂開了兩個口子。王佩華過來給劉松林包頭,扎腿。板著臉一句腔也不開,包完后,嘴里冷冷地嘣出了一句:從現而今起,我欠你條命。劉松林心里明白他這是在跟自己較著勁。
劉松林和貴州籍的王佩華在新兵連時,一次玩笑話兩人就較上勁了,王佩華說劉松林是四川來的錘子,劉松林抹著臉說王佩華是貴州的搟面棒。此后,你看我不順眼,我也看你不順眼,負重三公里你這次跑12分鐘,下一次我就跑11分,你俯臥撐2分鐘60個,我仰臥起坐2分鐘要多你6個,你一百米14秒2,我一百米就整13秒1,誰也不服誰。有時候新兵蛋子聚在一堆聊個天,說到軍體拳的話題,兩人就頂上了牛,你說我差勁,我說你不得行。發展到最后,臨戰訓練的間隙,兩人還約在僻靜處單挑,幾個回合下來兩人都弄得鼻青臉腫,褲子、衣袖也被撕開了縫。領導問到兩人都說是訓練時傷的。
攻克主峰的命令下達了,主峰下面敵軍的最后一個指揮隱蔽部還在頑固地吐著火舌。這個隱蔽部是在一個天然的大石縫中修筑的,煙塵稀疏時尚能看到外邊用石塊、圓木砌成。敵人的火力很猛,直瞄炮,火箭筒轟了幾下都沒打著它。正面突擊無法靠近,突擊隊三個提爆破筒的兵,一上去就犧牲了兩個、受重傷一個。看情形只能繞到側面離射孔兩三米遠的大石頭后,再接近火力點用炸藥包去炸,可側后還有越軍火力阻攔,憑感覺上去就回不轉來了。劉松林清楚負責爆破拔點的,只剩下自己了,他睜大血紅的眼睛、大吼一聲:我去整死阿狗日的些。他讓戰友幫他弄好爆破器材,揩了一下眼角邊的血跡,看好路線正準備沖出去。不知何時王佩華把傷兵安置好后已爬上坡來,只見他蹬蹬蹬幾大步邁到劉松林身旁,雙手抓住炸藥包就往自己的懷里拽,劉松林一愣“你拖球啥子?”,王佩華語氣平淡地說:“你在后頭打兩槍就是了,這個活兒,先不說你現在這個樣,就是看你那兩刷子,你都拿不下來”。 劉松林一聽剛想發怒,王佩華伸手就掰劉松林拿炸藥包的手指頭,劉松林疼的直齜牙,一松手,他順手就把炸藥包奪走了。副連長爬過來問怎么了,看看劉松林一臉血,還有條傷腿,就同意王佩華去,王佩華和其他人打了招呼,又跟機槍手說了幾句,就上去了。劉松林在后面大罵了一句“y**”,旁邊戰友過來安慰了幾句,說你這腿要完成這個任務也夠整,讓他去吧。但劉松林明白,貴州兵搶這必死的活兒,是要還自己一條命的。
在大家的掩護下,那貴州兵確實厲害,三拐兩拐就接近了大石頭,難怪戰友們都叫他“穿山猴”,身手靈動得讓人佩服,一會就看見他從石頭側面閃出來,匍匐著靠近射孔,迅猛地挺直身將炸藥包塞進了火力點,正當他要拉燃導火索時,炸藥包卻被敵人推了出來,在這十分危急的時刻,他左手提起炸藥包,右手拉燃導火索,雙手把冒煙的炸藥包重新塞進了敵人的機槍射孔。剎時,“轟”的一聲巨響,漫天的煙塵直沖云霄。爆破的聲音就是最后攻擊的信號,沖鋒的戰士們,根本就不用指揮,一窩蜂就上去了,接著就是手榴彈的爆炸聲和噠噠噠的長短點射聲,十七分鐘后戰場就沉寂下來。
不一會擔架隊就上來抬傷員,一個大個子民兵跟劉松林說,你的頭上血都滲出來了,下去吧,我背你。劉松林在彈坑里回答他說,我自己能行,我等等上去的戰友,大個子又說了句受傷的人都被扶下去了,你聽招呼吧。劉松林只是搖了搖頭,因為他看見爆破的一瞬間,那貴州兵好像是滾開了的,似乎是躺在那塊大石頭旁,他只是想看看他咋樣了。因劉松林頭上留血太多,神志有點迷糊,最終還是被人抬下去了。他是回到出發地碰到機槍兵才弄清貴州兵的情況的。王佩華哪去了?那機槍兵指了指一個蓋著布的卡車說,在那上面,一會往火化車那邊運了。劉松林一聽頭嗡地一下,說不可能啊,我看見了他炸暗堡的時候沒死啊。機槍兵嘆了口氣說,屁股被打爛了,臉都看不出面相了,兩個支前的去抬他的。
原來,那貴州兵剛一上去,腿、屁股,后腰就挨了幾搶,他知道自己沒活頭了,于是拼死炸暗堡。拉導火索的時候他借助敵人推力的反作用力往側面滾了一下,結果爆炸的氣浪,掀他到石頭上,最后流血流死的,接近石頭那一段路也是血。可見,一上去他就受重傷了。機槍兵又說,臨上去時他要我告訴你,叫你不要生他的氣,他是一個人,無牽無掛,就是光榮了也沒得啥。而你不同,家里還有幾個老的,……。
劉松林哭嚎著非要去看看王佩華,卻被一個干部帶著幾個兵,把他架上了傷員車,不讓看。有干部哄著劉松林說,別看了,身子都不成形了,看了添堵,不看了。
貴州兵被埋在烈士陵園沒回原籍。
墓碑上一張“東方”牌S3_135老式相機照的軍人相片,紅色五星燁燁生輝,英武青年,一臉燦爛。劉松林手顫抖著摸著照片說:兄弟你要是能活著,和你展一輩子嘴勁,打一輩子架我也愿意啊。兄弟啊,哥對不起你啊,早就想來看你了,無奈家中老弱病殘情況具體,一直沒得條件來會你一面,你倒是替我光榮了,可這么些年一想到你,我的心不安啦,……。
兩行清淚沿著劉松林滿是皺紋的臉頰緩緩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