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在農家的院壩里,二叔磕了磕葉子煙桿,為我講述了一段抗美援朝戰爭期間他所經歷的真實戰斗故事:
上甘嶺戰役期間,那時我才二十三歲,一次,美軍向我軍堅守的無名高地發起瘋狂的進攻,雙方戰斗達到了白日化程度。攻防戰斗打了兩天,我們連與上級的通訊被中斷,第三天在打退敵人九次沖鋒后,陣地上,我們志愿軍323團六連的兵力就只剩下十多個人了。
戰斗間隙,連長在往戰壕外觀察敵方動靜。戰士們一邊在檢查彈藥一邊在說話。
這時,年紀三十五六歲,額頭上已有皺紋的四川瀘縣老兵王大順(我們叫他綽號“呱呱鳥”),咂了一口用紙裹的煙卷,吐了一個煙圈后,對身邊的戰友問:喂,戰爭結束,如果我們還在,回國后,你們想做啥子呢?
此言一出引來了七嘴八舌的應和聲,有的說回去還干石匠,有的說在自家地里種點果樹,還有人說愿意繼續在部隊干……。我問老兵:那你又有啥子想法呢?
老兵笑笑說:第一,好好睡它三天三夜的覺。第二嘛,找個婆娘結婚,管她是麻子也好,跛子也好,只要是個女的就行,當然要選個屁股大的,多生幾個娃娃,鬧鬧熱熱地過日子。
他的話又引來一陣“嘰嘰嘎嘎”的笑聲,有人逗趣老兵:你就那么想女人?
老兵聳了一下鼻子說:你就不想?
大家一時無語,默了一會兒,老兵正二八經道:說真的,這輩子還真沒碰過女人,以往吹殼子,那是說笑的。每天東跑西顛的忙于打仗,哪有閑工夫想。當然,也不是沒有想的時候……
大家笑著忙接嘴:好啊,好啊,說來聽聽,哪個時候?
老兵把手里的“煙頭”一甩,說:也有閑的時候啊,記得那次攻打石家莊我受了傷,住在一戶姓張的大娘家養傷,一天,村邊的老槐樹下搞擁軍演出,我從戲臺后面路過,無意中撞見張大娘的女兒小梅正在卸妝,看到她胸脯脹鼓鼓的換內衣,我的眼睛當時就定了。正發呆,“嘭”地一下,我的后腦殼挨了一鞋底板,回頭一看是房東張大娘,大娘說:嗨,你個鬼后生,想娶媳婦兒了吧,趕明兒大娘給你找一個。我紅著臉,像被打慌的兔兒一樣,飛似的逃走了。大家聽后咧開嘴都笑了。
老兵的龍門陣還沒擺完,正哄笑間,只聽連長吼一句:準備好,鬼子又上來了。
大家連忙奔撲到各自的掩體前,霎時間,槍炮聲,喊殺聲又交織在一起……。
硝煙里,我們用手里發燙的槍緊掃滿掃一梭梭子彈后,大家突然發現陣地前方大約一百來米的一個彈坑處,冒出來兩個二十來歲的志愿軍戰士,其中一個隨身跨著藥箱看身材還是女兵,只見他倆左躲右閃像離弦的箭一樣往我方陣地沖過來。只聽老兵說了一聲:不好。隨著這聲驚呼,“砰砰”兩槍,大家看到兩個志愿軍戰士一前一后倒在了彈坑不遠處。
老兵提著槍弓著背順著掩體跑到連長面前神情凝重地說:連長,我看沖在前面那個女兵像似在動,我去救她要得不?
“不行,看那樣子有九條命都完了,你去只能是再添一條命,人在陣地在,咱們現在一個人頂十個用。回你的位置去。”連長瞧著彈雨橫飛的陣地前沿,紅著眼,以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
“我覺得那個女兵還有口氣,一定是有重要口信要帶給我們”。老兵皺著眉頭回答。
“動啥,你的眼睛花了,還帶口信?別啰嗦,服從命令”。炮火中連長大聲又吼道。
“說個鏟鏟,不救她說不過去”。老兵“呱呱鳥”用濃重的四川腔犟聲回答。只見他將雙手往掩體邊沿一搭,一個飛身,滾出了戰壕。
不愧為久經沙場老兵,只見他一會兒匍匐前進,一會兒躍起急沖,敵人的子彈咻咻地叫著,就是挨不著他的邊,憑著嫻熟的軍事技術,他硬是將那個女兵拖回到了陣地邊,大家七手八腳地忙把女兵弄進了戰壕,正當老兵剛翻回掩體時,一顆罪惡的子彈把他擊倒在戰壕中。
“呱呱鳥,呱呱鳥!醒醒,你醒醒”我們一陣急呼。老兵胸口不斷涌出的鮮血讓戰友們的心都在滴血。連長翻開老兵的眼皮,面色沉重地擺了擺頭,隨即把他的眼皮合上。
旁邊,有個戰士正在給女兵包扎傷口,連長扭頭問:還有氣沒?
戰士答:嗯,像還活著。
喂了兩口水后,女兵蘇醒了。
只見女兵面色蒼白,聲音斷斷續續地說:我叫張小梅,是替補到這兒的衛生員,上級命令所有前沿部隊都退守坑道,下一戰役作長期固守的準備。女兵的聲音越來越弱,又見她掙扎著說:我是石家莊人,王大順當年受傷曾住,住在我家,聽說他,他在這……沒說完,女兵頭一歪,倒在了戰友的懷里。
二叔的故事講完了,滿頭白發的他言語有些哽咽,一時靜默,我與二叔都共同沉浸在六十年前那場情與愛、血與火的戰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