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柳的八十二歲生日過得頗是熱鬧,子孫后代,親朋好友足足擺了五桌。生日過后,老柳卻陷入了深深的沉郁之中。
不是老柳多愁善感,人到了這般年紀,往往都要眷念起自己的身世來,時日不多了啊!歷書上說:“八十三歲是個坎。”過了八十二,這個坎就來臨了。不知自己能否滾過這道坎……
在老柳的書房里,桌上 地上,床上,甚至窗臺上,都擺滿了大大小小的宣紙,紙上都寫著這樣的字:“八十年啊,平庸的八十年啊……”等等這樣的字樣。
老柳一生爭強好勝;最喜的是書法。年青時常常與同事炫耀自己的字寫得如何如何地好。很多名人的字他都模仿過,王羲之的,蘇軾的,歐陽修的,米芾的,楊少府的;甚至連近代的曾國藩的,上海灘大流氓黃金榮的,他都反復認真臨摹過。而他臨摹得最多的是毛主席的詩詞書法。又由毛體書法引伸自創了一種屬于自己的書法體。他常常對兒子說:“我的這種書法體叫柳體。不是因為我姓柳的緣故;也不是模仿柳宗元的字;而是我的字像柳樹葉一樣飄逸瀟灑,剛勁尖銳有力。有些像毛體,但與毛體字又有本質的區別。”
俗話說,熟能生巧。練了恁么多年,老柳的字確實很有功力。可現代社會,招牌門聯等均有電腦打印代勞,有多少人能對手寫字的好壞引起興趣呢?更不用說花錢買你的字幅了。老柳深知這一點,于是常常感嘆:“現代社會一年不如一年!空負我這一手好字啊!”他也曾想到辦個書法展,可人脈,經濟等都讓他一籌莫展。再說,辦個書法展有多大作用,又有什么意思呢?
也許是時來運轉吧。一天一位中年人慕名找上門來要買老柳的字。老柳先是一驚,隨后又是一喜。忙不迭地將來人引進書房,讓他先參觀自己的字,然后讓他選看得起的字幅。
來人不慌不忙地選了兩幅字,問老柳道:“要多少錢?”
“知音難覓!這兩幅字就送你吧!”老柳慷慨地道。
“不行!不行!我是來買字幅的。不是來討字的。”來人放下字幅說:“你若不要錢,我便不要你的字。”
老柳見狀,有些為難地說:“那么,你就開個三二十元錢吧。”
“啥?你的字這么有力!極有收藏價值。才開價三二十元錢?我還以為你要三兩千元呢!你太謙虛了!太謙虛了!”來人邊說邊掏出五張百元大鈔放在桌上,對老柳說:“這兩幅字,至少值五百元錢。你老千萬不要嫌少,不要嫌少……”
送走買畫人后,老柳著實欣喜了好一陣子。欣喜過后,他不得不問自己:“難道我的字真的能值那么高的價錢嗎?”
從此后,隔個十天半月的,就有人上門來求字,買字。老柳試著將自己的字幅提到千元以上,竟還真得能賣將出去。
于是老柳練字更勤了,只要一有空余時間便提起了筆,竟讓他覺得這時間真好混啊!真好混啊!
就這樣,老柳的晚年過得很是充實。上門求寫門聯的,他一律不收錢。求字幅收藏的,他便三千兩千地收一些。但從不與求字幅的人討價還價。
老柳八十八歲壽終正寢。來送終的人頗多。尤其是那些求過字幅的人。他們都夸老柳的兒子:“真是個大孝子啊!”
老柳的兒子對妻子說:“盡管那些賣字幅的錢,都還給了那些買字幅的人,但每次都多給了他們一百兩百的辛苦費。”
“你這樣做值嗎?”妻子問。
“咋不值!每年一兩千元錢能買來老父親老來的歡愉,老來的充實,老來的興奮。這是多大的價值啊!”
妻子不語。老柳的兒子卻憂郁地說:“若我們的兒女能用這樣的法子讓我們老來充實愉快,那該有多好!”
“但你必須培育自己有一個固執的愛好才行啊!”妻子說。
“是啊!我得有一個愛好才行啊!”老柳的兒子幽幽地說:“活了幾十年,我怎么就沒有一個實實在在固執的愛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