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峰村,沒人不知道王順軍。人閑心不閑,走路打算盤。說的就是他。王順軍的故事,只要他還活著,就永遠說不完。
王順軍個子不高,瘦瘦的,面部的表情一年四季都是思索狀,從沒人見他開懷大笑過。前幾年村里修公路,王順軍死活都不準公路通過他的自留地。村長找他說破了嘴皮,王順軍只是做出一臉的思索狀,不吭聲。村長說,修公路對你也有好處嘛。
王順軍說,屁好處。
王順軍的自留地二十米寬,公路修到這里就只能繞個彎,看上去就像一頂草帽扣在那里。久而久之,這個地方就叫帽兒彎了。
王順軍用鋤頭不停替公路修邊,自留地的面積擴大了,公路卻越來越像雞腸子。經常有車沖進他的自留地,壓在他種的菜上。王順軍這時候精神非常好,話也說得十分流暢,他給開車的小子算帳,菜種子是從好遠好遠的地方花了大錢買回來的,要值很多很多的錢,算得司機鼓起眼睛,大罵,你的菜他媽的是金子做的么!
不賠錢是走不到路的,從一百講到一千,王順軍靠在歪了身子的汽車上,吧嗒著葉子煙,不做聲。司機加一點錢,王順軍就往地下吐一口痰,表示不屑。
以后大家都清楚了,王順軍的價格早就制定好了的,不論誰的車子,也不論大小車,只要沖進他的自留地就是兩千元。
幾年下來,王順軍家就發了。他的兩個兒子都結了婚,也沒出去打工,就跟著王順軍在帽兒彎的地里種菜,眼巴巴看著一輛輛車從地邊經過,覬覦它們沖下地來。
農村的變化日新月異,公路要打成水泥路面了。村長又找王順軍商量,這條路要通下面的兩個村子,是主干道。
王順軍說,打金子路與我什么相干。
鎮上的領導也找王順軍談話,他說,我只曉得種地,其他的什么都不清楚。那么多地方,干嗎非要從我地里過。
還真拿油鹽不進的王順軍沒辦法,村長說,你就一輩子不求人啦。
王順軍說,我求天求地求神求鬼,從沒求過人。
公路在彎道上擴寬了一倍,但還是有車要沖進王順軍的地里。帽兒彎的風水好,成了王順軍的搖錢樹。可是開車的人卻怨聲載道,又束手無策。
王順軍的小兒子買了一輛農用車,可問題接著來了,車開不回家,只能停在離公路兩百米的公路上。王順軍十多年前就自測宅地,從王家大院搬出去修了房子,他說,單獨住在山坡上,養雞鴨鵝都方便些。修公里的時候他跟村長較勁,卻沒想到早晚自家也會有車需要公路。晚上,王順軍開始還睡在汽車里看守,久了覺得很是辛苦。他去找村長,說,村上家家都通公路了,我家怎么就不修呢。
村長說,公路對你家又沒用,修來做什么呢。
王順軍說,那是以前,現在我家有車了。
村長說,你把帽兒彎的帽子取了,我就給你修。
王順軍說,我回去想想。
兒子的車業務很好,早出晚歸。王順軍豪氣地對兒子們說,勤勞家庭,三代出貴族,希望在你們的身上呢。
小兒子說,明天去拉魚,晚上逮幾條回來。
王順軍整天陷入思索中,究竟修路呢還是不修,他可舍不得帽兒彎。那真是上天賞賜他家發財的寶地啊!
晚上,一家人等著小兒子的魚,兒子回電話說,正在喝酒,完了就回來。魚在車上。
農村的夜很靜,也很黑,王順軍站在地壩里,公路上有車來,遠遠的就能聽到聲音,看到強烈的燈光晃動。他能分辨出自家車的聲音,隆隆的像母豬發情。王順軍喊家里人,回來啦,小兒回來了。他看到車燈搖擺著,一會照著樹,一會照著路邊的人家。家里人都跑出來,急等著魚下鍋呢。
車到了帽兒彎,接著傳來一聲轟鳴。小兒子的車翻進了自留地,車燈還亮著。王順軍家人跑去,車內一股沖天的酒氣,小兒子卡在駕駛室,腦花都撞出來了。
小兒子死了,都是帽兒彎惹的禍。村長說,你該吸取教訓,把路修直對誰都有好處。
王順軍哭著一張臉,還忘不了做出一副思索狀。
王順軍把小兒子埋在帽兒彎的自留地里,正對著公路。所有的司機只要開到這里,就能看見一座高高的墳墓上飄著的白旗,出身冷汗。還是有缺心眼的司機將車沖下去,撞在墳墓上,王順軍一家都跑來,又是鬧又是給小兒子燒紙。王順軍對司機說,你撞了我兒子的墓,驚了我兒子的魂。我們跟你沒完!
王順軍的老婆帶著媳婦孫子,抱著司機的雙腿,又哭又鬧。倒霉的司機只能大把的給錢了。
司機們都怕經過帽兒彎,總覺得那個彎彎很邪門。
王順軍小兒子的墳飄就像開著一朵大白花,一直在風中晃動,被風雨凋謝了,王順軍又換上新的。
帽兒彎的名字越來越傳奇,連城里人都知道,云峰村有個怪怪的地方,叫帽兒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