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愛小狗的女人很多。在城里,常能看到些穿戴艷麗的時髦女人,揚頭挺胸在大街上走,后面總跟著一條奴仆似的愛犬的情景。其實,她們多半因生活無聊、寂寞,或咐庸風雅、攀富心理而養狗的。不過,也有由衷熱愛小生命甚至把狗視為親人的女人,在發廊打工的王三妹,便屬于后者。
這天下午,王三妹抱著她的愛犬佳佳去看急診。狗診所位于一條死巷盡頭。有三個老婆婆和一老頭在一棵梧桐樹下打麻將。
呯呯呯!呯呯呯!王三妹用手掌拍打狗診所的卷簾門,發出陣陣粗暴的金屬聲。
人不在!李醫生吃酒去了。一胖婆婆心臟有病,聽不得糙聲,狠狠剜了王三妹好幾眼說。
見懷中的佳佳已奄奄一息,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王三妹心如刀割,又呯呯呯!呯呯呯!改用拳頭一邊捶門,一邊哭聲喪氣喊叫:剛才電話聯系好的,你跑到哪兒去嘛?
一瘦婆婆剛要自摸青一色筒花,心一驚,竟把一個八筒給打出去了,結果讓胖婆婆反倒和了個雙籠對子,不由心中火起,吼道:你犯神精嗦?跟你說李醫生不在!
王三妹盯著命在旦夕的佳佳,對一切外來的干預自然充耳不聞。呯呯呯!呯呯呯!這一回擂得更令人心驚膽顫,卷簾門在一頓暴打之下,發出山崩地塌般的巨響。
看來是無可藥救了!別管她,快摸牌哦!一麻臉婆婆牌癮正大,催促瘦婆婆摸牌。
王三妹咋不心急如焚呢?前年冬天,王三妹才來到這個陌生的城市不久,好不容易才掙到點錢租了套一室一廳住房。這天深亱,下著毛毛細雨,王三妹剛回到租房,就聽見拍門的響聲。忙開了門,看見條牧羊犬濕漉漉地蹲在門口,冷得渾身打抖,白色卷毛像一堆弄污的破棉絮。見開了門,那狗便箭似的射了進來,在地上蜷住一團,死活也不肯離去。王三妹用腳去刨它。佳佳仰著頭向王小妹嗚嗚地哀求。王三妹吼它,出去,出去!臟死了。那狗汪汪大眼盯著王三妹竟涰泣起來。王三妹想:一定是原來的租房者丟棄后才找上門來的,好可憐哦;自己不也是被后父逼到城里來打工的一個可憐人么?王三妹心一軟就收留了它。
至此,那狗取名佳佳,過上了吃有住的好生活,很快就漂亮起來,渾身毛茸茸的卷毛雪樣潔白,一雙大眼滿盛感恩之情,使王三妹不論在外受了多少委屈回家,都能在可愛懂事的佳佳身上找到慰藉。王三妹說,佳佳,拿拖鞋來。佳佳便屁顛屁顛地咬住拖鞋送到她跟前。王三妹說,佳佳,把屋守好哦。正要趕路的佳佳便立馬收住腳步,豎起的靈敏的耳朵還一轉一動的,表示聽懂了她的吩咐。特別是王三妹在發廊**時受了氣回來_____總被那些臭男人們在身上摸摸搞搞的,還有些在臺上道貌岸然的人,一下臺來就獸性畢露,面目可增_____佳佳就像久別重逢的親人樣撲到她懷里來,伸出粉嫩的舌頭來舔她,嗚嗚地對她說著溫柔的話,王三妹便摟緊佳佳,感覺到自己與佳佳都是孤苦伶仃的女孩,這世上只有佳佳理解她的痛苦,只有佳佳不輕蔑她并對她忠誠不二。總之,王三妹與佳佳的關系是:誰也離不開誰。
但此刻佳佳就要離開她走了。
王三妹流著淚坐在狗診所門前石階上,把軟耷耷的佳佳摟在懷里,學著醫生撿查病危者的樣子掰開佳佳閉合的眼臉驗看。佳佳的眼眸子已経放大,像兩顆玻璃珠,不再含情脈脈,體溫已散失,爪子已僵直不動了,不由一聲尖叫,像高速行駛的汽車急剎車的聲響;隨即,搖著佳佳漸漸冷卻的身子又哭又叫,一把鼻涕,一把熱淚,悲痛得一塌糊涂。
今天碰到鬼了。哭!哭!哭!!老娘又輸了。瘦婆婆見自己一把臭牌,索興嘩一聲推倒牌,趁此不打了。
麻臉婆婆牌也不好,忙說:要得要得。明天再來結帳,也站起身來。
胖臉婆婆牌好,又是一手青一色自摸前景,見兩位老牌友趁此耍賴,霎時臉色鐵青,橫起鼻子豎瞪眼,杈著腰,憤怒得像火焰噴射器,對著王三妹一頓臭罵:哭!哭!哭!!你死了媽、還是死了爹?老娘今天倒了霉!怕真死了爹媽你也不會這樣傷心呢。一條狗有啥了不起嘛------。
你們只曉得打麻將,根本就不了解佳佳!王三妹終于反駁了一句,又哽咽起來。
“再乖也是條狗噻。神精有毛病!”
“就是就是。現在的年輕人啦,難說------。”
“算了走吧!明天還來喲。”
三個老太婆嘀咕著怨聲載道而去。她們誰也不明白,這一場橫加斥責,對死了佳佳的王三妹而言,像飛刀樣鋒利和寒冷。
一直沒開腔的老頭是個退休文學老師。他最后站起身來,朝一間屋里說,收牌_____明天來一起結帳。然后朝王三妹瞟了一眼,想說啥,又擺擺頭,把話吞回肚里,點燃支煙默默地走了。
王三妹是獨自涰泣到黃昏才抱著佳佳在巷口打的士走的。
晚上,王三妹呆呆地看著躺在沙發上的佳佳,已僵硬得像只玩具;自己一直到深亱都沒吃東西,淚水也流干了,心窩也氣痛了,腦際卻是空空的,空空的,感覺到這座城市不是她該呆的地方,這座城市冷漠像一片沙漠;佳佳走了,自己也該離開這城市了。她終于做出了明智的決定:第二天首先去退房。再找個干凈的紙箱,讓佳佳舒舒服服躺進去,把它帶回故鄉葬在青山上;那里雖然沒有樓群和人滿為患的大街,但有青翠的松樹,清澈的泉流,比城里干凈。
第二天,三個老婆婆和一老頭又坐在狗診所門前的梧桐樹下打麻將。
昨天輸了錢的麻臉婆婆見狗診所的門大開著,忽然想起昨天王三妹哭狗的事情,感嘆道,今天那神精病女子該不來了吧。
狗都死了,還來啥?和牌和牌!胖婆婆已急不可奈了。
老頭癟癟嘴,想起自己昨天吞進肚里那句話,說:其實,一個人活到只能愛上一條狗、并與狗相依為命的份上,也夠凄涼的了。
三個老太婆可能沒聽懂老頭說的意思,牌癮又發登了,只顧洗牌。嘩嘩啦啦的洗牌聲淹沒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