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子聰明能干,釣魚摸蝦,沒人能超過他,活脫脫像我。
聰明的兒子卻沒考上城里的中學,差幾分。
我早有預感。城里中學的校長的老婆是我轉(zhuǎn)彎抹角的親戚,近年來,我經(jīng)常送些噴過農(nóng)藥的綠色土特產(chǎn)去聯(lián)絡感情。我知道,校長的老婆每天早晨都要去城里的中心菜市買菜,有錢人是早晨買菜,窮人收攤時買菜。我給她去了個電話,確定下,喂,你明天早晨去買菜不?她有點不耐煩,回答我,不買菜吃鏟鏟啊!我在電話里笑笑,說,明天我到菜市找你,有點事情。
天剛亮,老婆就下地干活去了。我這個老婆娶得好,從來沒叫過累,也不打牌瞎逛街,任勞任怨,屬于模范老婆。
我走到雞籠旁,篾條門里是我家養(yǎng)的十多只雞。紅雞公雄赳赳站在門口伸出腦袋等著我開門,它是雞的老大,剛引頸高歌,緋紅一張臉。每天山坡的樹林里,我們七八家的雞都集中在草叢里尋食,那里有小蟲、螞蟻、富有營養(yǎng)又保健的各類草以及各種小石頭。我的大紅雞公是雞們的王,一副貴族派頭。經(jīng)常有雞打架,紅雞公就走過去,擋在兩只斗雞中間,歪著腦袋說左邊的雞,咯咯。又甩過頭來說右邊的雞,咯咯咯。兩只雞就走開去,重新低頭覓食。紅雞公便收攏翅膀,就像人的官員一樣,背剪雙手,度著方步,四處巡視去了。
我喜歡我的兒子,同時也喜歡我的紅雞公。
可是,為了兒子,我要犧牲紅雞公了。我家沒啥稀罕物,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這只紅雞公。我抓著它,用棉帶栓著它的雙腳和翅膀,我栓得很仔細小心,怕弄痛了它。紅雞公一直用滴溜溜的眼珠盯著我,以為我在跟它玩游戲。我老婆也喜歡它,每年的三月三都不準傷害它,寧愿上街去買雞公。我要把紅雞公送給校長,就是把它送進地獄,我老婆知道一定要跟我瞪眼,老婆除了瞪眼,她是別無辦法的。瞪眼就是她最憤怒的時候。
我把紅雞公裝進背篼里,再蓋上圍腰布,沒人知道我背的啥。我騎上摩托,突突突就奔縣城的中心菜市。
校長夫人在菜市轉(zhuǎn)悠,她是標準的家庭婦女,很有閑心很有時間。上午買菜,下午打牌,比上班的還有規(guī)律。
我把兒子的事情講了,抱出大紅雞公,說,這是我家的寶貝。
她不屑地說,不就是一只雞么。未必還是下蛋公雞。
我說,這可是公雞中的戰(zhàn)斗機呢。
她抓著公雞的翅膀,提起來。我說,你輕點。
她提了提說,還蠻重的嘎。不過,現(xiàn)在禽流感厲害,我家好久不敢吃雞了。
我說,我兒子的事。
她把雞放地上,回答,小事一樁。
回到家,我像打了勝仗的將軍,中午吆喝老婆煮這樣那樣好吃的,并且還要喝酒。我老婆像聽話的菲傭,跑前跑后,毫無怨言。這就是農(nóng)村的老婆跟城里老婆的區(qū)別。吃了喝了,我就去睡了。
朦朧中,我聽見老婆仿佛在與人吵架,她的聲音好大。我一直以為我老婆不會吵架,今天怎么了?
老婆在鄰里的院壩中,我去了,問,怎么回事?
老婆和對方都氣鼓鼓的,老婆說,他逮了我們的紅雞公。
對方辯解道,我今天進城去買了只紅雞公,跟你們的差不多,罩在背篼下,被你老婆放跑了。
老婆雙手叉腰,一副潑婦的架勢,吼,明明就是我們的紅雞公。
對方也氣得拍著胸脯,大聲喊冤,明明就是我買的紅雞公。
我老婆追問,你跟哪個買的,說嘛?
對方卡殼了,好半天才說,我在街上買的,我怎么知道是哪個喃。
七八家人都匯集到這里了,為了紅雞公的事情,各抒己見。紅雞公早跑到寬廣的樹林下的草叢中去了,樹林里究竟是一只紅雞公還是兩只,要去驗證是十分困難的。大家說,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真假美猴王,得請如來咯。
我也奇怪。
鬧了一個下午,如來沒來,也就沒結(jié)果。
天暗淡下來,一陣清爽的涼風拂面而來。樹林的雞開始鉆出來,很有秩序地組成幾個小分隊,各自回家。大紅雞公跟以前一樣,帶著我家的十多只雞回來了,它用翅膀趕著在籠外東張西望的母雞,等雞全部進籠后,大紅雞公才低頭走進它棲息了三年的集體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