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熊溝有老熊,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早些年農業學大寨,把個老熊溝的坡坡嶺嶺翻了個底朝天;哪里還有老熊。這些年國家重視生態平衡,老熊溝被列入植樹造林的地域,于是又綠意盎然,雀鳥蟲獸繁衍起來。只是老熊溝的名字是徒有虛名,連老熊的氣味也嗅不到。
老熊溝有個終身鰥居的老頭,從小與老熊溝就有著不解之緣。他三歲的時候,父親外出掙錢,被抓了壯丁。那時正値兵荒馬亂,一綹兒土匪從老熊溝掠過,他母親帶著他往山上逃,逼急了從山崗上往溝底滾,母親摔死了,他卻被一叢荊棘掛住而鉆進一個老熊洞,與一窩熊崽崽住在一起。幾天后,一位砍柴人將他帶回村里,他不僅渾身上下有著老熊的氣味,而且還渾身上下粘著老熊的絨毛。這事是否真實,已無從考察。只是人們都這么說。而且都呼他為熊娃子,
熊娃子長到身強力壯的時候,正値鋼鐵大躍進的年代。老熊溝幾萬畝原始森林正好成為大煉鋼鐵的能源基地。一天,一只老熊被滿山遍野砍伐樹木,運輸樹木的人群逼慌了,竟撞進了熊娃子那間沒有女人味的木屋子。但是,它最終仍未逃出那場轟轟烈烈的,鋪天蓋地的群眾運動。當那頭老熊被包圍的人群一陣亂棒打死之后;熊娃子這個錚錚硬漢子,當時的民兵骨干,竟擂胸跺腳,嚎啕大哭。他覺得自己欠老熊得太多。自己不是個東西。那老熊被打死時的慘景,印在他的腦海里久久不能離去。
當熊娃子長成熊老頭的時候,他仍是孤獨一人。只是身子骨還算硬朗。他聽外邊來收購中藥材的商人說,山外邊有熊崽崽賣,有人飼養老熊人工取熊膽。他便產生了買只熊崽崽來飼養的念頭。于是他開始早出晚歸,背簍里裝上一柄藥鋤,手里拿著一把柴刀,出沒于老熊溝的山山嶺嶺;挖黃蓮,找天麻,采五蓓子,摘金銀花。五六年過去了,他終于積攢了一筆不小的錢。
熊老頭有一筆錢與不少的珍稀中藥材的消息不頸而走。有一天,一位衣著時髦,肩背相機,持政府大紅印介紹信的人找到他,自稱是某某老熊飼養場的采購員,愿意給他買來兩只熊崽崽。熊老頭相信共產黨,相信政府;就像相信自己一樣。他把那張蓋了政府大紅印的介紹信看過之后,便將自己積攢的錢一古腦兒交給了那個人。家中所有値錢的中藥材也毫不保留地拾掇給了他。
從此后,熊老頭帶著殷切的希望盼啊盼!寒來暑往,秋去春來;在盼望中,熊老頭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見了。只要聽見有人推開他那扇嘎吱嘎吱的柴門,他便迫不及待地問:“我的熊崽崽帶來了嗎?我的熊崽崽帶來了嗎?”
老熊溝有個熊老頭,熊老頭花錢買熊崽崽的笑話傳遍了老熊溝的家家戶戶。很快又傳遍了山里山外。
有一天,兩個小學生在放學的路上拾到兩只被人遺棄的小狗,便起了惡作劇的念頭。他倆抱著兩只小狗,推開了熊老頭那嘎吱嘎吱的木門,還未等熊老頭問:“我的熊崽崽帶來了嗎?”便高聲叫道:“熊老頭,你的熊崽崽來了!”
熊老頭扶床顫巍巍地起來,滿是皺紋的老臉掛滿渾濁 的淚水。他那雙如柴似的枯手捧著那兩只小狗,在臉龐上不停地摩挲。盡管小狗的叫聲絲毫不像熊崽崽發出的聲音。
第二天,人們發現熊老頭帶著滿意的微笑酣睡在床上,再也不愿醒來。從他那張甜甜的,像老樹皮似的臉龐上,人們可以讀到這樣的意思:“老熊溝又有老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