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入:admin http://lzzjw.luzhou.net 2008-2-13
虎溪河經九彎十八拐后,流到大灘鎮已經變成了溫順的小綿羊,一副飄飄逸逸慢慢吞吞的樣子——河水被一條人工大壩攔住,形成了一灣如鉆石瑪瑙般晶亮的飄帶。清清的河水碧綠著山谷,吸引成百上千的人來河里游玩。河岸往上百米的二層巖上有一個村落,叫大水河村。村子不大,也就四十多戶人家。村東頭不足百米有棟孤零零的瓦屋。房子原來叫什么已經搞不清楚,現在的人都叫它三間半。為啥叫三間半呢,只要看過就都能明白。那屋瓦頂土墻,房上稀稀落落的散落著已經殘缺的瓦塊。從右到左數過去,三間還算完整,最后一間墻已經倒塌一半,支出光光的房梁。剩下半間上光有瓦檁沒有瓦。所以叫它三間半。檐下,掛滿了密密的蜘蛛網,地上積著厚厚的灰塵。要不是進出屋子的那道門有一條用腳踩出來的清晰印痕,誰也不會想到這是有人住的屋子。這就是阿四的家。
阿四姓什么叫什么名字,就和他住的那房子一樣,早就已經沒有人叫了,見到的人都叫他阿四。其實這么叫明顯帶有歧義。我們這兒對人尊稱,老的通常在姓前加老字,比如老李老張什么的;年輕的則加小字,比如小陳小趙。一般的就隨其排行叫,比如王大毛,張二娃,魏三莽子等等,決不敢在前加阿字。這一加上阿意思就變了,比如阿三,別人就會誤以為被叫的人是癟三。阿四是惟一被排行前加阿字的人。
阿四身高不足一米六,瘦小而猥瑣,很像戲文里的婁阿鼠。他成天嘻著一張臉,見人多半笑著。即使被惹惱了,也只干吼幾聲:老子要------你狗日要做啥子!人家這么一吼,馬上就軟得如一灘泥。阿四明里惹不起別人,暗里就跟人家較勁,或偷雞或摸狗或捉鴨,或是把菜砍了把羊子牽了,總之能吃能變成錢的他都整。每回得手,阿四就到場上館子里飽餐一頓。若是雞鴨等牲口,阿四就往館子一丟:整起。館子整好后,給他一半吃,另一半賣錢。阿四吃的時候,常常怒火不息,邊啃骨頭邊罵:你狗日歪(惡),看你狗日還歪!有人誤會了,吼他:你狗日罵哪個!骨頭。狗日骨頭。阿四趕快說。狗日,神精病。人家就會這么罵他。阿四也就再不敢開口。阿四并不心貪,偷東西每回只拿一小點。比方偷錢,大凡強盜都越多越好,哪怕有幾十萬幾百萬都要拿光。阿四卻不,你有五萬塊,他只拿你兩千,你有一千塊,他只拿兩百或三百。如果你沒發現,他隔幾日再來拿。因為偷得少,夠不成案子,被偷的人只能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阿四臉皮厚,隨你怎么說,他都受得起。哪怕你當場抓住他偷東西,他也會嘻嘻地和你玩笑。一灣人拿他沒辦法,就叫名溪落他。
阿四最初被叫的時候也不痛快過。他也回罵過人家。只是他越罵,人家越這么叫,而且后來人人都這么叫,他也就無可奈何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自己不爭氣,淪落到如此地步呢。事實上阿四也曾經輝煌過。那是他媽老子都還健在的時候。現在住的幾間瓦房,就是當年輝煌的佐證。別看幾間瓦房現在破破爛爛,當年可是大水河最漂亮的房子。阿四出生得遲,父母親快四十了才得他這么一根獨苗,因此寵愛得不得了。除了星星月亮,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凡是能得到的,要啥子給啥子。即使后來大了,也從不讓他受半點委曲。還在他十來歲的時候,媽老子就給修起了四間瓦房,為他將來娶媳婦做好了準備。也是他命運不濟,15歲那年,老媽在山上揀回一籃菌子,煮一鍋湯鮮鮮的。兩口子吃了后一個都沒跑脫,全死了。幸好阿四上學堂沒回來,要不也出脫了。
阿四沒人管就如同脫韁的野馬,學也不上了,整天就在村里東游西蕩,伙上一些人打牌賭錢。阿四錢輸了,最先賣糧食,糧食賣完了賣家里的東西,東西賣光了又賣山林,連自留地也賣給了別人種。家里能賣的都賣了,實在沒有了辦法,阿四就學會了偷。
阿四又不像真正的強盜,大把大把的偷。而是今天偷張家一只雞,明天偷王家一只鴨,或者張三兩百塊錢。讓被偷的人心里堵得慌,明明曉得是他偷的卻拿他沒法子。阿四也裝傻,所有的事一問三不知。有人找上門來:阿四,看見(村里人不愿提偷字。不是給阿四留面子,而是想找回丟的東西)我的雞沒有?沒有哇,沒看見。阿四回說。阿四,我丟了一只鴨,跑到你這兒來沒有?沒有沒有,鴨子怎會跑到我這兒呢,不是在田里放的嗎。阿四把頭擺得像貨郎手中搖動的鼓。昨晚上不在的。來人說。昨晚就更不曉得了,我在睡覺。哎喲,你不曉得,昨晚我睡得香得很,連夢都沒做一個。阿四極力表白。每回,來的人四下看看,不見有什么明顯的痕跡,也就走了。一來丟的東西不多,損失不大;二來的確沒有證據,不敢硬說是阿四干的。只有一回,阿四被三婆捉住了。
頭天晚上阿四剛回來。阿四出去了好幾天,也不曉得他出去干啥子。別人不好問,即便問了,阿四也不得說。阿四出去了回來,假如屋頭有吃的,便悄悄的在家弄點東西吃了,倒頭便睡大覺。如果屋頭沒有吃的了,便要到村里轉游,見誰家吃飯了,就粘在誰家,吃飽了飯再回去睡。阿四混吃最多的就是三婆家。有好些回,阿四到村里頭到處找飯吃沒著落,都是三婆給的他飯吃。有兩回阿四從外邊回來,餓得眶眉眶眼(眼睛落眶)的,到處找吃的沒找到,直接跑到三婆那兒問有啥吃的沒得。三婆說有冷飯,阿四連熱一下都等不得,舀起冷飯就吃下兩大海碗。這次,阿四回來又是在三婆那里吃的飯。他來的時候三婆已經吃過晚飯,阿四是用冷飯和著米湯吃的。阿四走后三婆就睡覺了。第二天早上起來三婆發現少了一只大公雞,那是三婆喂來過年吃年飯殺的,很肥,已經8斤多了,三婆天天看著笑呢。發現那只雞沒了,三婆很著急,她猜一定是阿四干的,就去阿四家里問。阿四還在睡大覺呢。三婆使勁拍著門問:阿四,看見我那只大公雞沒有?阿四醒來揉揉眼,隔著墻嘟噥著回說沒有。三婆不相信,叫道:你打開門我進來看看,興許它跑來了呢。阿四說沒跑來,不騙你。三婆說你開開我看看嘛,沒跑來就算了。阿四磨蹭半天才把門打開。三婆進屋到處看了一遍,果真沒有雞,正要離開,看見灶上鍋里蓋子動了一下,就去揭開,大公雞從鍋里“呱”的一聲飛了出來。三婆說阿四你這么干都要得嗎?幾時你把我的雞捉來了。阿四說狗日硬是怪了哈,這雞幾時跑進來了呢,還飛到鍋里頭去啰。三婆找到了雞,不想再和阿四理論,抱著雞走了。阿四卻嘻著臉說三婆慢走,二回跑來了我早點喊你。氣得三婆哭笑不得。
村里也幫過阿四,想讓他好好干整點錢富起來。那天村長一早就來叫:阿四,走,跟我一路上場,買個豬兒給你喂,過年好有個豬殺。阿四聽說買豬給他,很高興,連問:買豬給我呀?真的?趕忙跟在村長屁股后頭一顛一顛的往場上去。那年的小豬貴,八九塊一斤。村長花近400塊買了兩只豬崽給阿四。背回去好好喂,過年來吃你的全豬湯哈。村長叮囑阿四說。要得,要得,殺豬了早點請你。阿四感激零涕。從大水河村到場上有六七里地,都是山路。阿四背著兩只豬崽往回走。離開村長的一剎那,阿四的確想過要好好干,把豬兒背回去喂起,給自己長一回臉。可是那豬越背越重,沒走完一半路程,阿四已經歇了好幾回。到了半坡的丫口,阿四累得一屁股坐下。哎,狗日豬兒恁毬重,難毬得背。賣毬了算了,送來的財呢。阿四這個念頭一起,就再也不想走了。等著一過路的來,他200塊錢就把兩個小豬全賣了。
阿四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除了那回被三婆捉住,后來又被魏三莽子抓住一回。阿四頭天被魏三莽子數落了一頓,第二天就把魏三莽子的羊給牽了。還沒等走攏場上,就被魏三莽子發現追來,當場拿住了。魏三莽子不是三婆,他把阿四扭送去了派出所。阿四被整整拘留了7天。那回過后,阿四收斂了許多。
阿四偷竊的路越走越窄,便有了另辟溪徑的念頭。大水河村后的云霧山上有一座山神廟,很小,一開兩進的孤屋。廟里沒有和尚,也沒有看廟人。平時除了求神許愿的燒香者,很少有人到那兒去。阿四從拘留所回來后的第三天就上了云霧山 ,一個人在廟里關了3天,出來后變得詭異了。
那天午飯過后,阿四睡了一覺,起來后感覺精神不錯,于是便上街了。自從廟里回來,每天上街溜跶是阿四必做的功課。
場上最熱鬧的一條街上,常有賣“古董”的。這是些穿街走巷的零星小販,一個人拿三兩件小“古董”,有的甚至只拿一件就地一擺,吸引愛好者去買。其實那些所謂的古董大多都是假的,是小販為騙錢哄外行人的。
阿四愛去這條街。他覺得這條街好,一是人多些,擠擠撞撞的能碰一下年輕女人;二是在這條街走的很多是上了點歲數的人。這些人迷神信鬼,他一吹容易獲得相信。
這是一條偏街。偏街其實是相對主街而言的,并不真的很偏。偏街兩邊店鋪一樣的一字排開,賣吃的賣穿的賣用的應有盡有,街中間汽車一樣的來來往往。假如在上午九十點鐘走進去,眼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比主街熱鬧得多。
阿四很悠閑地一邊安著慢步,一邊欣賞著街景。來到十字街口,他站下了。這條偏街是平行主街的,攔腰截斷偏街的十字街一頭伸向河邊,一頭伸向老街縱深。伸向老街的那頭,離十字街口不足百米有一個籃球場。球場的門外,常有小販賣古董。阿四稍作猶豫后,往通向老街那頭走去。
老遠,阿四就看見籃球場門外有一個古董地攤,便加快腳步過去。
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站地攤前,一雙眼睛定定地盯著走上前來的阿四,地攤上擺著一方印章,是道士用的那種。阿四看見眼睛就大了,把那玩意兒盯得死死的。
好東些哦,真正的古董,曉得不!是我從山里一農家弄來的,人家祖傳下來,已經十八代了。要不是缺錢用,整死都不得賣。我去都是好說歹說,花八百塊才買到了。女人見阿四兩眼放光,故意說道。
阿四不說話,拿起印左看右看,神態嚴肅。其實阿四才不管你是不是古董呢,他要的是實用。
這東西怎么賣?阿四不聽女人的,直截了當的問價錢。女人還沒回答的時候,阿四看見認識的黃信服走過來了。
黃信服是場上最信鬼神的人。
這條街黃信服不常走,今天來這兒純屬心血來潮。往常,黃信服午后先在大街上溜一會兒,碰上相識就邀約下棋或是打牌了。
阿四走的十字街這一頭連著主街。出街口往右一百多米有一個報亭,通常,黃信服走到這兒就會碰見一兩個相識,大多時候會在報亭后支一張小桌,擺上棋子捉對撕殺。今天一大半街走完了,沒碰見一個相識,報亭前也沒有熟人,這才想到拐到這條偏街來看看。
阿四正問價,看到黃信服,馬上立地等著。黃信服走攏來,他故意拿那東西在人家眼前晃。黃哥(黃信服60多歲了,阿四卻不叫叔),看看,好東西不是?
黃信服見是阿四,站下來,望著阿四手里的東西。
曉得我現在在做啥子不?阿四不說手里的東西了,拉住黃信服神秘兮兮的問。
干啥子?偷罷。你呀?除了偷還能干啥子。黃信服滿臉不屑,不信阿四能做啥子正經的事。阿四天天往場上跑,黃信服對他再熟悉不過了。
嗨嗨,跟你說,我現在學易經,道行已經很深了。阿四臉上溢出得意。
你狗日學易經?真的假的喲?聽說那個東西深奧得很哦。你狗日吃得透?黃信服顯出驚呀,眼睛還看著阿四手里。
跟你說,易經是對外說的,其實是道士。我的確已經鉆研得很深了,你不信?跟你說,我在云霧山廟里住了三個月才學到的,現在能感知到五里遠的東西了。阿四很神氣。
是不是喲?吹哦,狗日。黃信服還是半信半疑。
買不買喲,別把東西整壞啰,一會兒扯皮。女人見阿四拿著印章只顧吹牛,不說好歹,有些不耐煩,就催問。
買,買,當然買。好多錢?阿四忙回答。回頭又對黃信服:你看這東西不像古董吧?
我看不------
算了算了,不買就別在這兒哆嗦,疑神疑鬼,跟你說是人家祖傳的。你有沒得錢買喲!黃信服正想說話,被女人搶過去,把阿四嗆白了一頓。
算了,啥子古董不古董喲,我不稀罕,有這東西就好。好多錢噻。阿四回問道。
看你是個行家,我就不賺錢。這樣吧,我花八百買的,你再給我一百塊的路費錢,九百塊,東西你拿走。女人說。
九百?亂毬說喲。你怕我不曉得?阿四把印章翻來復去再看了好幾遍,說到,九十塊,賣不賣?
不賣。女人說過,看了看阿四,想了想又道,加點。
一百。要賣就賣,不賣拉倒。阿四說。其實阿四不是看出什么毛病,而是包包頭沒錢。
女人以為阿四真是個行家,遲疑一下說,一百就一百,便宜賣跟你了。
阿四捧著印章高興得不得了,嘴里連說:這下好了,這下好了。又沖黃信服:你不曉得,我搞那道士要這個印。就跟當官發文件一樣,沒有蓋印人家不認。
黃信服看阿四連印章都買了,這才相信他的確在搞道士。但還是不相信阿四的吹噓。能看得穿五里遠,是不是真的喲?黃信服想了半天,最后決定:試試不就曉得了。
黃信服邀上阿四去望江樓吃飯。阿四倒巴愿不得,立刻跟去了。黃信服剛坐下,阿四就盯著他看,看得他莫名其妙。盯著我干啥子?黃信服問。阿四伸手按在他肩上,不得了,快,來來來,我跟你仔細看看,剛才沒注意得,你要出大事!
黃信服一下子被搞得云里霧里,神經被整緊張了。出啥子大事?亂毬說,咒我喲!他硬著頭皮回道。
啥大事,不曉得了吧。你要遭血光之災!阿四語氣肯定,言辭鑿鑿。
我老都老毬了,一不坐飛機出遠門,不會從天上掉下來摔死;二不跟人打架斗毆,不擔心被人刀砍棒打;三不嫖娼不**,不怕有人找上門來尋仇殺戮。哪來的血光之災?黃信服雖然心里升起恐懼,嘴上卻回得很硬。
不用不用,你就在屋頭坐著,一樣跑不脫。遠則半年,近則一兩個星期,你保準出事。阿四越說越肯定。
那你說,問題出在哪里吶?黃信服有些慌了,嘴上先軟下來。
慢慢慢,等我再跟你斟酌斟酌。阿四煞有介事的對黃信服周身上下重新打量了一遍,突然問道:你屋子的東面有啥子?
屋子的東面?屋子的東面,黃信服想了半天,實在想不出有啥子來,只得說:有堵墻。
墻上有啥子?阿四繼續追問。
有一個窗戶。這回黃信服回答得很快。
窗戶上有啥子?
有一盆花。
對毬啰,就是你那盆花,放得不是地方。
阿四幾句話,弄得黃信服既緊張又恐慌,趕忙問:有改沒得吶?
當然有改。不過------
阿四說半句就不說了,留半句給黃信服去想。
黃信服曉得阿四肚子里賣的啥子藥,心想大不了遲天花幾個錢,請他狗日來通拍通拍(道士做法式)。
說到這兒,兩人心照不宣,就沒再提這件事。黃信服拼命地敬阿四酒。不多時,黃信服自己已先名酩酊大醉。
從酒桌上下來。黃信服高一腳矮一腳,東倒西歪的往家里走。
天很悶熱。場上的街道被夜光燈照得透亮。抬頭往上,高過屋頂就黑古隆冬的,看不見天空。起風了。風越刮越大,街邊的電線被吹得嗚嗚直響。偶有呯、叭聲里,夾雜嘩的玻璃碎裂聲,是樓上窗戶沒關好,遭劫了。
黃信服慌急急的回到家里,沒敢倒頭就睡。他進屋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窗臺上的花盆端了。雖然酒醉了,但心里清醒著呢。他緊記著阿四說花盆放得不是地方的話。窗是向外開的,風吹著打開的窗戶一陣一陣往里撲。黃信服取下窗葉上的支撐,要關窗子。本來風往里撲的力已經很猛了,黃信服吃醉了酒,哪想這些,再用力往回拉。窗葉隨著風力猛地關回,砰的一聲,重重地砸在他的額上。黃信服前額頓時凸出一個大包,血流不止,腫起的疙瘩把左眼也遮住了。
狗日阿四還真有道行,看得真準!黃信服踉踉蹌蹌的下樓去買創口貼,嘴里念叨著------
第二天,黃信服逢人便講阿四如何如何了得。阿四從此竟真的有人找他,給他送錢來了。
端午節過后,虎溪河漲水了。溫溫順順的水流一下子變得奔騰洶涌。于旅游的人來說,在水流湍急的河道上游玩,多了幾分危險,但也更刺激更來激情。
阿四早晨起來已經快10點鐘,他揉揉眼準備上街。走出臟兮兮的屋子,看到下邊壩子里集攏了一群青年男女,大概有10多個人。阿四眼睛一亮,急奔而去。
阿四是奔其中一個20來歲的姑娘而去的。姑娘叫珊妹,大水河村最漂亮的妹子。現在專在虎溪河作導游。珊妹耍了一個男朋友,是城里做生意的。據說生意做得滿不錯,年紀輕輕就是幾百萬資產的老板了。珊妹和男朋友是半年前認識的。也是在虎溪河上。那回年輕的老板來虎溪河玩,是珊妹做的導游。年輕人看珊妹不僅人漂亮,而且能說會唱,特別是那雙會說話的水汪汪的大眼睛,能勾魂懾魄。年輕人回去后就魂不守舍,第二天又來虎溪河,指名要珊妹導游。此后,一連好幾天,年輕人天天來。這樣一來二去,和珊妹好上了。今天是那男的從城里帶來的客人,導游當然是珊妹了。
阿四暗地里早就看中了珊妹,想和她好。可是,阿四那副德行,連他自己都養活不了,哪個姑娘還會瞎了眼嫁他!況且,光被叫的阿四那個名,人家姑娘聽了也會嚇跑,更不要說珊妹是一個村的人知根知底。因為如此,阿四看是看上了,卻從不敢表露出來,更不敢去跟珊妹說。阿四害著單相思,成天瞎轉游,只要看見珊妹在家,就有事無事都去粘著。珊妹很討厭。開頭幾回還叫聲阿四,后來見阿四去得多了,就攆他,見到他來就叫:阿四,你沒事干呀,跑來干啥子!幸好珊妹還不曉得阿四的意圖,要是曉得了,不知要對他怎么樣。
阿四攏壩子頭就被珊妹看見了,溪落他說,阿四,你做啥子喲?又想來白混一頓飯吃呀?!阿四粘著珊妹,已經有好幾回死皮賴臉的跟著珊妹下虎溪河白混了幾頓飯吃。阿四也不惱,嘻嘻的說,我來幫你喲。珊妹一聲呸,要你來幫,各自說沒搞頭混頓飯嘛。阿四說真的,今天水漲起來啰,劃船要人啥。那男的說,管他干啥子喲,我們走吧。珊妹見說,也不再搭理阿四,帶著人走了。阿四從一水果攤上弄來個梨,跟小孩換了一面小旗,舉著小旗大大方方的跟在珊妹隊伍后邊也下了虎溪河。
虎溪河在大水河村這一段有8公里多長,兩岸山勢陡峭。山上是亞熱帶闊葉喬木,參天大樹聳立其間,山上山下常年蔥綠。每年五月末六月初,沿河兩岸的杜鵑花開,把虎溪河裝扮得那個美喲,叫人來了就不想離去。由于森林植被好,雖然河面只有五六十米寬,但水面平靜,幽森,風景獨好。所以,一年之中除了冬季下河的人略為稀少外,其余季節常常人滿為患。特別是這五月六月,正是虎溪河的黃金季節。滿河的歡聲笑語,和著槳聲船影,把河面攪動得五彩斑斕。
阿四尾隨珊妹的團隊來到河邊,首先被熱鬧的場面所激動,第一個沖向靠首的那條船。快來,上這條,我跟你們搶到的(其實河邊所有的空船都依次序上客)。珊妹也不理采阿四,徑自招呼客人上了船。阿四隨后要上船去,珊妹瞪著他道:你不要上來。阿四說,我幫你們劃船啊,一會兒你們哪個劃船?船主看了看一群城里人,猜想肯定沒有人會劃船,這么遠的距離,一個人劃很吃力,巴不得有人幫忙,就說讓他上來吧,阿四會劃船。珊妹見船主這么說了,不好意思再擋著,阿四趁機跳上船去。
虎溪河里早先有幾艘機動船,因為游覽的距離短,8公里水路一會就完了,游客感受不深,失去了游樂的意義,生意不太好。當然更主要的是機動船的油污染水面,不環保。從保護環境出發,后來就把所有的船全換成了人力船。
阿四,劃船噻。上船后船主就叫上阿四。吼啥子,曉得。阿四上船了就不慌不忙。他老往珊妹跟前湊,被珊妹嗆白道,拱啥子拱,你說上來劃船的啥。阿四這才挪到船前拿起槳。
憑良心說,阿四平日里還是肯幫忙的。只要他在,誰都可以支使。阿四,幫我把桶拿過來;阿四,幫我整半天地;阿四------這個時候的阿四總會爽快的答應。雖然勞動稍強的活他干不了一會兒就要找借口歇息,但干的時候還算賣力。船主正因為曉得他這點,才要他上船的。
阿四拿起槳用力劃幾下,看到那男的和珊妹的親熱勁,珊妹一邊解說一邊還飛眉眼,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停下槳來怔怔的瞪著。直到船主吼劃啥,阿四,他才又拿起槳有氣無力地劃幾下。其實順水船倒也費不了多少力,旅游的人又不趕時間,巴不得慢慢悠悠的劃,好清楚地觀景,拍照,戲水。阿四雖有一槳無一槳的劃著,船卻行得不慢。原因是水流太急。
有船從后面上來,追逐而去。相距不過幾米,隔船可以看見那槳有力地插入水中,聽見船槳拍打水面發出嘩嘩聲。船上的人站起來,齊聲向那船吆喝。那船的人則拋來一個個飛吻,丟下串串笑聲。數分鐘過去,那船走遠了,阿四船上的人才復又把目光投向河的兩岸。
河岸的杜鵑花已經開過,嫩綠色的杜鵑叢里,偶爾還有一點殘紅,或幾處留白。看,杜鵑!有人眼尖,看到那星星點點的紅或白,立刻叫起來,樣子像是害怕有人搶在了先。于是照像機就喀嚓喀嚓的響起來。來,照一個。你讓讓,我也照一個。船上就忙碌,就零亂,船就劇烈的搖擺、晃動。慢點,別站在一邊。船主招呼著。照像的人好像沒聽見,叫聲船劃慢點的同時,并沒有停下手中的像機。來,我跟美女導游照一張。一游客見漂亮的珊妹站著,就擠過來要和她合影。珊妹還沒說話,就被另一個人喀嚓一聲照下了。珊妹往船邊靠了靠,想躲開讓人別照下自己。她的男朋友——就是帶客人來的那個男人靠上來:來,幫我倆來一張。他對一個手拿像機的人說。再往邊上靠一點。那人像機一抬,對珊妹做著手式說。珊妹再往船邊挪了挪,這時一個浪頭打過來,船突然傾了一下。珊妹立足未穩,撲嗵一聲栽進了河里。一船人頓時傻了眼,好半天才聽得有人叫:呀!不得了啦,落水啦!那個男人——珊妹的男朋友竟呆呆的愣在那里,不知道怎么辦。
上船以來,阿四一直生著悶氣。他看不得那個男人和珊妹親近,更不想看他們照像。他有氣無力地劃著槳,情緒低落到了極點。看到珊妹落水,他突然暴跳起來,丟下槳竄到那個男人身邊,狗日,狗日,愣著干啥子,快,快下去救啊!那個男人這才醒過來,伸頭望 一下河水,嘩嘩翻滾的浪頭嚇得趕快縮回。我,我鳧不起水!他撒謊說。阿四重重抵一腳船板,伸頭死死盯著河里。
河面上看不到珊妹的影子。好一陣,才從離船幾丈遠的地方冒出一個人頭來。只傾刻,又落了下去。船上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下水去救人。
阿四,你下去啊!有人看阿四著急的樣子,叫道。對對對,你下去救救吧,求你啦!那男人像是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望著阿四說。阿四站在船邊,猶豫著,下去不是,不下去也不是。要是叫他做別的事,他肯定爽快的就答應了,這可是下河。要命的是阿四真的鳧不起水,最多就能幾下狗扒撓。那男人見阿四還在猶豫,上前邊給作揖邊推,硬生生把阿四推下河,說:快點吧,要不來不及了。阿四撲嗵掉進了河里。
珊妹頭又冒出了水面一下,離船大約兩丈。阿四掉下去后,只看他像狗一樣四肢在水面亂扒亂蹬。這時滿船人才曉得他鳧不起水,用焦慮的眼神看著推他下水的那個男人。快上來,快上------十幾張嘴望著河里大叫,所有的人都擔心會又白送一條生命。阿四沒有向船上爬,而是奮力往珊妹靠攏。
船主努力劃船追阿四。
當珊妹再次冒出頭來的時候,阿四已經靠近了她。船上的人長長松了一口氣,或許,兩個人都有救了。但時,只瞬間,珊妹又沉下去不見了影。幾乎就在同時,阿四也沉下去了。冒出來了,冒出來了!在一片叫喊聲中,珊妹的頭又浮出水面來。快,快。快靠上去。很快,船劃到了珊妹身邊,大家七手八腳,好不容易拉她上來。珊妹已經被水嗆暈,幾個人趕快把她翻過身倒水,又做人工呼吸。忙碌了好一陣,珊妹醒了過來。這時有人才想起阿四,大家回頭再向河里搜尋,除了滔滔的河水,哪里還有阿四的影子。
珊妹的男友——推阿四下河的那個男人先是呆了一下,但很快,他便滿眼的淚,很沉痛的說,這個兄弟是為了救人才犧牲,是英雄,我們要為他請功。他隨即掏出手機給報社打電話,說了阿四的事。當然,隱去了阿四被推下水的情節。
第二天,江源日報上,一篇“用生命鑄就熱血青春,——記阿四舍己救人的英雄事跡”的報道在頭版刊了出來。
一年后,虎溪河又漲水時,游客依然如潮。不同的是,大水河村頭的三間半瓦屋已經倒塌,村里村外,河上河下再沒有人提起曾經有過的阿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