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兒是被姑媽送到張家大宅院的。那天，風刮得并不是很大，可姑媽給秀兒頭上圍了圍巾，把頭包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了一雙眼睛。
“秀兒，今天送你到張家去，你再不是以前的大小姐了，而是張家的媳婦?！惫脣屟蹨I汪汪地說。
秀兒顯得很悲傷，心事重重的樣子。
秀兒還沒有從失去親人的陰影里拔出來。
早晨的霧厚厚的，山路上流蕩的微風里帶著潮濕的氣息，身邊嫩綠的樹葉在柔風里搖曳著。直到上了一道山埡，霧才散去，大山裸露出來，這山很大，山連山，山疊山，這是秀兒第一次進山，第一次跋涉這樣陡峭的山路。秀兒的家在城里，父親在縣長身邊做事，秀兒過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大小姐生活，家變的重創徹底改變了秀兒大小姐的命運。當時，秀兒并沒有想到好好的一個家會家破人亡，秀兒無意中聽到父親和姑媽的談話，知道父親得罪了什么重要的人，他讓姑媽盡快在鄉下給秀兒尋一個婆家。秀兒不相信父親真的舍得把她嫁到鄉下去。當秀兒的生辰八字被送到張家后，秀兒就知道父親這樣做一定有他的苦衷。當秀兒被管家半夜悄悄送到姑媽家，姑媽只說張家要求秀兒快點過門，并沒有告訴她父母暴死的消息。秀兒是偷聽管家向姑媽交代，父親臨終前要秀兒盡早過門，封鎖關于秀兒的下落，仇家是要斬草除根的。秀兒知道，從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只有改寫了。
“秀兒，轉過這個山埡張家大宅院就到了?！?/span>
秀兒抬起頭，看見姑媽站在山埡上看著遠處，一雙眼睛紅紅的。秀兒走得氣喘吁吁，姑媽幫秀兒擦去額頭上的汗。
翻過山埡，眼前開闊了，好大一個莊園。
張家大宅院就建在莊園的正中，屋宇高聳，門前兩尊石獅子，門樓上高懸著“蔭澤”，黑漆大門上，凹鐫著一副紅底黑字的楹聯：“忠厚傳家久，詩書繼世長”。秀兒一雙眼睛半是好奇半是膽怯，滴滴亂轉。
“秀兒……”姑媽小聲叫了一聲。
這時，張家大宅院的門開了，一張婦人的臉蕩著漣漪，笑笑的。
“親家，你來了！”婦人朝屋里喊了一聲，“老爺，親家到了！”
“劉媽，這就是秀兒！”姑媽對劉媽說。
“秀兒，”姑媽拉過秀兒，“這是劉媽！”
秀兒稍稍抬了一下頭，看了劉媽一眼，叫了一聲：“劉媽！”
這時，從堂屋里跑出一個少年，脖子上掛著一把銀光閃閃的銀鎖，跑起來，銀鎖就在胸前搖搖晃晃。少年看了秀兒一眼，劉媽叫了一聲少爺，少爺呆了一下神，便跑開了。
秀兒和姑媽被劉媽帶進堂屋，八仙桌前坐著一個男人，姑媽叫了一聲“親家”，秀兒連頭也沒敢抬。但秀兒感覺到這個男人的目光盯在自己臉上像選牲口一樣看她。
“秀兒，我們山里不比城里，這就是你的家，不要太拘束。”秀兒眄眄說話的劉媽，余光掃了一下大大的堂屋，屋里再沒有多余的人了，秀兒不了解這個陌生的家，劉媽充當半個主人的口氣又意味著什么。
“親家，我把秀兒送來了，以后還要請你多帶喜，秀兒畢竟還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惫脣尭腥苏f。
“好，好！”男人說。
天完全黑了下來，劉媽在秀兒的睡房里燃了苦艾，說山里蚊子多。房里有個梳妝臺，明晃晃的鏡子映著秀兒的臉。那臉上，秀兒想所有的陰霾都無蹤無影，它們全留在城里，當秀兒半夜被管家叫醒帶走時，管家什么也沒說，秀兒從管家困惑的目光——姑媽的眼淚——徒步跋涉了一天……這一切，均在秀兒抬腳離開那片土地的一刻，被永遠地抖落了。而這山里，這個在秀兒記憶里白紙一張的地方，將要開始秀兒全部的生活……
隔壁的說話聲還在繼續。
男人的聲音：“……金鎖娘去得早，我這個當爹的又粗心，有了秀兒，金鎖也許會懂事些。親家，你盡管放心，我會把秀兒當自己女兒帶，只是金鎖尚小，等他過了十二歲生日解鎖再圓房……”
張家是一個大戶人家，除了忙碌的下人，就只有那個大男人和少爺了，而劉媽像一個內管家一樣總有她忙不完的事。張家大宅院里沒多少事輪到秀兒做，秀兒只需帶好張家少爺。張家少爺叫金鎖，秀兒很少見到他說話，也不跟秀兒單獨相處。但秀兒說不清為什么，少不了每天要追隨少爺金鎖的目光，但少爺金鎖實在太小，沒有共同的愛好，甚至見秀兒像小鹿一樣，敏銳地躲開。也許少爺金鎖已經從大人口里知道秀兒就是他未來的女人。而那個主事的大男人總有忙不完的事，一天之中只有吃飯的時間能見上一眼，但他又那么心細入微，每晚，總悄悄地放些果子在秀兒房里，開始秀兒以為是劉媽，只有女人才會這么心細，直到有一次秀兒洗完澡，看見大男人正在往桌上放一把楊梅，看見秀兒，一笑，充滿了慈愛。“山里沒什么好吃貨，就是野果子多，我在外順道摘了些，嘗嘗鮮。”秀兒突然覺得心中有一種輕柔無聲的東西緩緩流過，是感動。以為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把自己交付給另一個家庭，另一種地方，讓自己的血液慢慢接受他們的改造，化作他們的人，沒有了父母，沒有了花一樣的年華……而現在，秀兒發現這種陌生原來這么好！這些蔥綠的山峰水脈，在秀兒心中的位置一天比一天重要。就眼前這個大男人，秀兒該叫他什么好，爹？公公？哪一種叫法，都不是很妥當。而秀兒，面對了這個大男人，心卻像撒野似的，莫名其妙地咚咚作響，臉也沒有緣由地火燒般。秀兒感受得到來自這個大男人身上對她的種種疼種種惜。
暮色里，望著大男人身形彪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秀兒的眼睛濕潤了，她強忍著抽泣，依舊木然地站立在門口。一時間秀兒心里空落落的，不由想起了城里那個嫻熟的小家，座北朝南的四合院。秀兒的父母小心翼翼地經營的那個家。不知怎的，秀兒想起了給父親跑差那個眉端目正的小伙計，有一次，小伙計剛隨父親從外地回來，就沖沖來看秀兒，在那吱吱作響的樓梯上，小伙計匆匆地塞給秀兒一朵絨線花，因為心慌意亂，小伙計一腳踏空，險些從樓梯上滾下去。秀兒驚叫了一聲，想扶小伙計卻又被小伙計撞了一下，站立不穩。小伙計忙又去拉秀兒，扯住了秀兒的衣襟，兩個人跌坐在樓梯上。小伙計嚇壞了，忙問：“小姐，碰著了么？”
“哎喲，你把我摔成癱子了……”秀兒輕聲說，“看你怎么辦？”
“我伺候小姐一輩子。”
在樓梯上那昏暗的光線里，秀兒看到了小伙計那雙純真的有些孩子氣的眼睛。
秀兒費力地站了起來，看到小伙計本想攙她，又怯怯地縮回了手。秀兒喜歡小伙計這種憨厚的樣子。手肘碰了個大青塊，疼得鉆心，可秀兒依舊笑盈盈地把緊緊拿在手里的絨線花，插到了頭上。
盡管那時秀兒只有十五歲，可秀兒的思維已經超出了她的年齡。秀兒知道哪有女兒不懷春，哪有男兒不多情。秀兒追隨小伙計的目光多了，母親看出秀兒的心思，辭退了小伙計。秀兒不敢違拗，甚至連對小伙計的好感也不敢表示出來。只是悄悄跑出了家，追上小伙計，把那朵沾著淚水的絨線花還給了他。隨著家的突變，秀兒差不多遺忘了那一段往事，秀兒現在嫁到大山里的張家，小他五歲的少爺金鎖還是一個沒有解鎖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全然不把秀兒這個女人當回事。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和小伙計私奔……秀兒有些惆悵地想著，不覺潸然淚下。
“秀兒，你咋了？”身后陡然傳來一聲，秀兒嚇了一跳。轉眼一看，是劉媽，“是不是山里不習慣？想家了？”
“不是！”秀兒敷衍著，“劉媽，我沒事?！闭f罷，轉身進了屋。
一個陽光如風蝴蝶飛舞的上午，秀兒第一次走出張家大宅院。出了門，往東走是一片茂密的樹林子，林中有一條小徑直插林子深處。秀兒沒有告訴劉媽，獨自爬上山。在山上一個山凹里停住，面前的霧綢帶一樣，遠遠近近地纏繞交織，秀兒從霧中穿過，霧很快又愈合在一起，緩緩地像無聲的水流，而有聲的，正越來越熱鬧地從樹叢中涌入耳際，有鳥聲、風聲、嘩嘩的流水聲。秀兒第一次獨自踏入山的懷抱，面對著山上的一切感到新鮮而激動。秀兒沿著山彎往前走，眼前一亮，只見兩邊山勢奇陡，中間一條白緞子抖抖擻擻飛瀉而下來，而那些霧正是從水瀑中散發出來的。秀兒走得全身是汗，正想去瀑布下洗洗，可走了幾步，眼前一塊明晃晃的界牌釘在路旁，擋住了去路，秀兒正想拔掉木板?！氨聞?！”嚇了秀兒一跳，抬頭朝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大男人像從天而降出現在秀兒身后，秀兒很驚奇地看見大男人手上拿著一個花環，那是用山里的野花編織的，五顏六色很好看。大男人把花環戴到秀兒頭上，面對界牌說：這是我們山里人做的標，打了這樣的標，表示山頭有了它的主人，是我的，別人不可侵犯。秀兒看見大男人認真的樣子，覺得好笑，這明明是塊界牌，大男人偏要把它說成打標。秀兒于發奇想，說：那么人呢？是不是也可以打標？
……當然。大男人把旁邊的幾株樹按下，讓秀兒過去。清清的河水給山帶來了靈氣。他們坐在剛好能容納兩個人的平板石頭上，成群的蜻蜓圍著他們轉，還有蜻蜓在水面飛舞，上面一只下面一只尾部緊緊相連在一起，蜓飛影移，藍天白云。他們望著對方，可能都因看見了蜻蜓纏纏綿綿地情景，不好意思笑了。
腳下的水潺潺流蕩，秀兒說想洗頭。
“我幫你！”大男人過來取下花環。大男人的身子緊挨著秀兒，秀兒嗅到了一股淡淡的煙火味，大男人的手觸到秀兒的臉，秀兒感覺到自己身子里有一股熱浪緩緩流過，心咚咚直跳，身子軟綿柔和地倒向男人，男人的力量像積蓄很久，接薄羽般接住了秀兒，身子便如愿地被箍緊了，秀兒渴望的唇，渴望的有力的手，渴望的那雙大眼睛，這時都如秀兒所愿親近著她。濕潤的有些甘甜的舌這時像兩條雨龍，翻騰糾纏。天，白云朵朵，飛過一對相互追隨的鳥兒，叫聲歡暢悠遠。這一切，來的似乎極其自然，在他們心中默契天然生成。秀兒從姑娘到女人的過程完成得很浪漫，天地作證。再坐起來時，秀兒被大男人緊攏在懷里。大男人不安分的手速寫著成為他女人的身子，大男人長著濃密卻酥軟的胡須的下巴從后面一直舔著秀兒的脖子，秀兒笑著，幸福的感覺像這大山，四面八方地綿亙，像這水流潺潺，跳躍著一串永不停止的快樂音符。
大男人不說話，秀兒也不說話，在水霧涌動的河灘上，秀兒覺得剛剛發生的一幕，像做夢一樣，很不真實。同時，秀兒還感覺到小女人被大男人愛著是這樣的酣暢，這樣的飛揚，這樣的欲死欲活，秀兒簡直要沉醉了，秀兒臉龐微微的發紅，眸子在水霧的氛圍中灼灼發亮……秀兒在這個時候耳語一般地低聲說：“老爺，我是你打過標的女人了?！毙銉航谐鲆宦暋袄蠣敗钡囊凰查g，突然發覺這個大男人稱“老爺”才真正卡到好處，秀兒一直沒辦法稱呼大男人，直到此刻，秀兒做出稱呼大男人“老爺”的選擇。
這句簡單的話令被秀兒稱“老爺”的大男人心里非常感動，“老爺”再吻了吻她飄散的黑發，緊緊抱住了秀兒。
秀兒適應了這個家庭，秀兒感受到自己像一株移直的樹，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經受風雨、陽光、根兒深處找到適合她生長的泥土。開始她新一輪的生命。秀兒把留意少爺金鎖的目光轉移到“老爺”的身上，“老爺”的生活習性，“老爺”的愛好，以及“老爺”的去向，秀兒很在乎“老爺”，無論白天黑夜，只要“老爺”一個小小的動作，或一個眼色，秀兒都能夠理會。秀兒學會了打扮，學會珍惜他們在一起的每一寸的時光。當夜幕降臨下來，秀兒認真擦洗自己，等“老爺”傳遞的信息。沒有“老爺”，秀兒會半夜半夜睡不踏實，直到“老爺”摸到秀兒身邊躺下，秀兒蜷縮在“老爺”堅強的臂彎里，秀兒才會感到踏實。張家大宅院的下人不住在大宅院里，每到了夜里，四周靜悄悄的，那個彪悍影子悄悄潛入秀兒床前，秀兒知道是“老爺”，一下子把滾燙的身子投入“老爺”的懷里。秀兒已經熟知個中快樂，而且想充分擁有。秀兒愛這里的一切，秀兒長了十六年，這身子由單薄到玲瓏，秀兒的心由混沌未化到感知男歡女愛，好像就是為了把自己交給這個她叫“老爺”的大男人，“老爺”身形彪悍，濃須方臉，也不算老，“老爺”把秀兒擁入懷中，親吻著，撫摸著，秀兒感受到來自經脈的跳動，“老爺”身上傳來的溫情和秀兒細膩的皮膚交融。“老爺”強有力的身體每每讓秀兒產生一種不可抵擋的占有欲，那種策馬疾馳如風似電的生活點燃秀兒心底將要熄滅的火種。這是秀兒離開城里那個家的那一天起，所向往的生活，秀兒已經遺忘了自己真正要嫁給的是少爺金鎖，但秀兒已經是一個女人了，一個被另一個成熟大男人打了標的女人，秀兒不會再有耐心去等那個尚未長成人的小男人金鎖了。秀兒的一切從那天在河灘邊的大石頭上就改寫了。
有“老爺”的夜總是很短，秀兒每天醒來時床上還是只有自己，“老爺”像時鐘一樣準時，秀兒擁有的只是“老爺”的前半夜，后半夜“老爺”會悄無聲息溜走，秀兒覺得很不真實，像做了一場夢，可“老爺”躺過的地方還留著余溫，這使秀兒想起小時候聽來的狐貍精的故事，狐貍成精后，變成人，誰的精血典化了狐貍精，是女人，他會變成白馬王子，是男人，她變成玲瓏女子，夜夜相伴，天亮時就走了。秀兒越想越睡不著了，翻來覆去，忽聽得大房里有人在噎噎地哭。秀兒屏聲靜息，是“老爺”和劉媽的聲音。
……你都做了什么把戲？你做的那些事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現在又把手伸向了秀兒？！這么多年來，我一直跟著你，我老了，不好看了？是不是？太太在世就答應過要收我為妾室，太太過世都五年了，你有沒有兌現你說過的話？秀兒，秀兒是只狐貍精！你偏喜歡是吧？可怎么說秀兒也是你兒子金鎖的女人，你是爹，是公公，這事要傳出去，你還有什么臉面面對張家的列祖列宗，面對世人的舌頭？
……啪！
你打我？好，你打我，我把身子給了你十幾年，你卻打我？我這張老臉也不要了，我們就來個魚死網破。一陣“砰砰”聲，像什么東西砸在地上，一聲接一聲……
天亮了，秀兒看見的張家大宅院仍靜悄悄的，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昨夜聽來的，像一場夢，只有劉媽再相見秀兒時，目光里多了一些怨怒。秀兒明白了，這不是夢，秀兒拿定了主意，自己已經是“老爺”打了標的女人，秀兒的一切屬于“老爺”，秀兒不在乎別人怎么看，秀兒只在乎自己和“老爺”廝守在一起擁有的那份快樂。
暗夜
夜幕給大地涂上了一層神秘的面紗，連豪華的張家大宅院也失去了白日的光澤，看得見的只是模糊的影子。此刻，張家大宅院大門緊閉，院內十分靜悄。其實，靠東邊的一閣樓里很不平靜。劉媽久久地凝視著窗外，院子里黑漆漆的，靜靜的，什么也看不清，可劉媽什么都看見了，她手里的手絹已經打濕了，她將濕手絹塞在嘴里，才沒有將哭泣聲傳出來，但呼吸很急促。
劉媽已經是第二次這樣站在閣樓窗前的一角，看見西邊那間閣樓房門輕輕打開，一個彪悍的身影閃進去后門又無聲地關上了。劉媽知道，那西邊閣樓里很快就要上演一幕驚心動魄的戲，戲里的主人公是和她相廝守了十幾年的老爺，而那房里住的是喊老爺公爹的兒媳婦秀兒，他們廝混在一起，這像什么話呢？秀兒長得清秀麗人，也是名花有主，老爺兒子金鎖沒有圓房的媳婦。劉媽知道秀兒家慘遭不幸，一個城里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淪落到大山里給人家當童養媳，實為走投無路而為之。雖說秀兒下嫁到大山里，但她不失大小姐風范，不僅知書達理，還很有主見。這樣一個有文化有修養的女孩，怎么會和公爹攪在一起，要是這事讓少爺金鎖知道了，該如何了結呢？
在張家大宅院內，老爺亂搞女人，本不算什么?？衫蠣斎ネ得鹤咏疰i沒有圓房的女人，那是世俗不可饒恕的。秀兒畢竟年少無知，不知道世俗的深淺，也許是受了老爺的寵哄，上當的。無論什么因素，這兩個人廝混在一起都是要受到譴責的。劉媽眨了眨眼，眼睛有些濕潤，長嘆一聲，身為女人，她知道女人好多事是由不了自己，但劉媽仍覺得兒媳婦不該與老爺公爹廝混。劉媽坐在床上，雙手抱住頭，經過這一段情感的急風暴雨，她陷入苦苦思索之中。此時，劉媽像是一個被掏空的木瓜，外面雖看不出什么，但里面卻是空空落落的什么也沒有了。
劉媽痛狠自己沒有出生在名門望族，不是老爺明媒正娶來的女人，所以老爺不在乎她。劉媽其實很年輕，三十出頭的人看上去跟大姑娘沒有兩樣，姿色也很不錯，長得秀氣而不缺豐滿，自我感覺還沒有到人老珠黃的地步，老爺在她身上爬滾了十幾年就厭煩了她？自從太太死后，劉媽就充當了老爺太太的角色，既服務了老爺，又撐起了張家大宅院內當家這片天。盡管劉媽和老爺沒有什么名分，但他們公開躺在一張床上，在外人眼里，劉媽就是老爺的太太。開始劉媽也很在乎名分，女人一旦沒有了名聲就沒有地位可言，要老爺公開她的身份。老爺卻不當回事地說，我把這個家都給你掌管了，你還有什么不滿足的？老爺說的是沒錯，太太走后，老爺就把張家大宅院的鑰匙交給了她，由她來掌管張家大宅院的大權。劉媽的確除了沒有和老爺的那個名分，她作為張家大宅院的一個丫環，能被老爺當女人看并公開躺在一張床上知足了。但劉媽仍感到很心虛，她知道老爺的心態，不想在一棵樹上吊死。劉媽僅僅只滿足了老爺的一種欲望，一直沒有懷上老爺的種，而老爺最需要的是他的種片地開花。這一弱點是劉媽感到心虛不敢面對老爺的，那不爭氣的肚子連壯一下底氣的資本都不給她。劉媽不知道這個環節上哪里出了差錯，讓劉媽沒有足夠的資格要求老爺什么。太太在世時，老爺就說了，只要她懷上孩子，立馬收她為妾。那時，劉媽認定自己和老爺相聚在一起總是偷偷摸摸的，沒有足夠的思想準備，老爺的精力也沒有集中在她一個人身上，老爺不能怨她沒能耐，可太太去世了幾年，劉媽獨自享有老爺的專著權，她還是沒有給老爺制造出驚喜，這讓劉媽在老爺面前更說不起話了。好在老爺這些年一直沒有再續弦，多少給劉媽心靈上一點安慰。可自從少爺金鎖的媳婦秀兒提前進了張家的家門，一切都在發生變化，劉媽一直繃緊的神經，不但沒有松弛，反而開始升溫，繃得更緊的，劉媽看出了一種看不見的危機感不斷地在威脅著她。
那是夏天的一個晚上，劉媽半夜醒來，發現老爺沒有在自己身邊，她以為老爺起夜了，一等不見老爺二等也不見老爺回屋，劉媽心里犯嘀咕，她爬起床，剛用目光在窗戶上一掃，便看見老爺疲憊不堪很不情愿地從秀兒的房間出來，一邊走一邊揉著眼睛。
老爺進房時，劉媽已躺在床上裝睡著了。
老爺躺上床，很快就發出了呼嚕聲。
這一意外發現令劉媽又羞辱又憤慨。劉媽悲哀地發現自己生命中的人竟然打起兒媳婦的主意，而劉媽一直還蒙在鼓里。這種恥辱的關系刺激得劉媽幾乎要吐血。
劉媽看著老爺睡的很香，知道老爺累了，嫩草的味道一定不錯。怎么男人都成了喂不飽的狗呢？想當初，太太在世時，老爺偷偷摸摸跑進她房里也這樣貪婪過，咋就滅不了老爺那種欲望呢？劉媽痛苦不堪，淚水幾欲滑落。雖說男女之間就那么回事，認真也罷，逢場作戲也罷，總有分合的時候，劉媽知道老爺分明是在往她傷口上撒鹽，但劉媽已經挽回不了局面，自然今天已經走到了這一步，掙扎也不會有好的結果，但劉媽不想認輸，可她自己的小名自己知道，劉媽從小是張家買進門的使喚丫頭，她第一次走進張家大宅院豪華的門檻，看見的是老爺和太太盛氣凌人的樣子，劉媽突然就發出一種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感覺。盡管劉媽那時尚小，不怎么懂事，但窮人家的孩子醒事早，劉媽知道嫉妒人家的富有。也是從那時候起，劉媽就有了心計，發誓自己長大一定要做一個有錢人的太太，像老爺和太太風風光光地過日子。然而劉媽卻忽略了自己已經是張家買來的使喚丫環，命運的主舵權不由自己支配，心有天高，命只有紙薄。劉媽很為自己的命苦傷心，看來她這輩子只有隨張家人的使喚草草了卻一生了。然而就在劉媽心灰意冷，前途一片灰暗的時候，老爺把劉媽抱上了床，這一下徹底改變了劉媽的命運。那是春天的一個黃昏，從小由劉媽帶著的少爺金鎖十分頑皮，那天少爺金鎖玩泥球時摔到泥灘里，弄臟了衣服，劉媽進太太房里給少爺金鎖找衣服，剛進門就被一陣異常響動嚇住了，當時屋里光線比較昏暗，看不清什么，劉媽以為房里進了賊，嚇得到處張望，過了好一陣，劉媽才看清楚太太床上兩個人體的輪廓，劉媽嚇壞了，想趕緊退出去，可腳哆嗦著站不起，腦袋嗡嗡響，胸口突突跳，劉媽目睹的情景使她不由得聯想起幾天前，老爺趁太太不在，把她拉進懷里，問劉媽長大了沒有，邊說便把手伸進劉媽胸前突出的地方，又摸又捏。劉媽又怕又羞，但老爺的手所觸到的地方有種麻酥酥、火辣辣的感覺，使劉媽周身哆嗦著站不穩……
仿佛是個隔著一層窗戶紙的神秘，用手指頭一捅，一切都豁然開朗。劉媽明白了老爺想要她干什么？那時劉媽只有十五歲，但身體里跳出的驚喜讓劉媽明白，她不再是小女孩了。當太太床上那驚心動魄的一幕正是劉媽感到新奇的一面，劉媽發覺自己的身子在變軟，站立不起來，同時自己身上像有一種溫火在燎她，劉媽蹲在地上，用雙手撫住眼睛，卻又忍不住從指縫里向外偷看，這時，劉媽聽到女人一聲尖叫，床上的兩個人停止了動靜，劉媽害怕了，劉媽想那女人一定是太太，劉媽領教了太太的心狠手辣，下人看見了主子不可告人的秘密，主子是不會輕易放過她，輕者一頓好打，重者會挖了她雙眼還會趕出張家大宅院。劉媽正想偷偷溜走，卻見女人匆忙從劉媽身邊跑過。劉媽看清楚了跑過身邊的女人不是太太，而是比劉媽大兩歲的使喚丫環。劉媽剛松了一口氣，老爺卻瘋了一樣來到劉媽身邊，什么話也沒說，一把抱住了劉媽，直到老爺把她扔到床上劉媽還迷迷糊糊的。老爺粗野地扒光了劉媽衣服，一邊用手捏劉媽胸膛一邊說，你個浪女人，鬼似的進門連點聲音也沒有，壞我的好事，她走了，由你頂替。劉媽又羞又怕，老爺的手一路直下，攪的劉媽心突突亂跳，劉媽感覺自己的身子像蕩漾在溫水里，漂浮在溫熱的氣體里一路上升，直到劉媽一聲尖叫，劉媽算明白了男女之間那點事兒。
第二天，太太回了娘家，張家大宅院就成了老爺的天下。天剛黑下來，劉媽就被老爺抱進太太的房里，劉媽雖然有些害怕，但真巴望著老爺呢！那是一個充滿溫馨的夜，老爺的愛撫使劉媽明白了女人是男人的船，當男人使舵時，女人就有了依托。老爺緊緊把劉媽摟在懷里，咬著劉媽的耳朵說：“丫頭，你行。是個能伺候好男人的貨，你要能給我生兒子，我收你為妾?！本褪沁@句話，讓劉媽一下興奮起來。劉媽感到從老爺身上傳來的溫情，和老爺細膩的皮膚交觸，老爺的陽剛讓老爺產生一種濃濃的占有欲?？墒?，那種策馬疾馳如風似電的生活點燃劉媽心底快要熄滅的火種。劉媽表面看似風平浪靜，其內心的沸騰與掙扎，它們在劉媽體內堆積著，那是一種滴水穿石的力量。劉媽本來就是一個有向往的女人，面前這棵大樹正是她依賴的目標，劉媽必須抓住機會，改變自己低下的地位。劉媽從老爺斷斷續續的言語中，知道老爺的苦衷……
張家是巴山的大戶人家，雖說很有勢力，但人丁不旺，張家兩代單傳，老爺一直希望自己打破這個危機數字，老爺不敢指望桃李滿天下，最起碼桃李滿巴山，可老爺的愿望失落了，太太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嫁給老爺生了少爺金鎖后像被封存起來再沒有給老爺制造出驚喜，老爺執意要納妾，太太很在乎她的地位，利用娘家人的勢力阻攔老爺，可太太也知道老爺意圖，為了不使自己受寵，她想出了辦法，讓老爺在家里的丫頭身上撒種，誰懷上了，就收誰當姨太太。太太明白丫環說破天身份低下，就收了妾也無法取締太太的位置，說得難聽一點，還是太太的使喚丫環。
老爺在家里到處撒種，也不見收，太太急了，便從外面相看好的丫頭買回來，太太在挑選丫頭時，除了注意模樣俊俏外，還選奶子大、屁股大些的，據說那樣的女人能生男孩子。不過，轉念一想，太太的屁股、奶子也不算小，不是生了一個少爺金鎖就不再生了嗎？太太明白了，這里面的原因不僅僅是女人的問題，問題還是出在老爺身上，但老爺身材體格是不像有問題的男人。
一轉眼，劉媽和老爺偷偷摸摸廝混了半年，劉媽的肚子沒見到有任何變化。劉媽其名是丫環，除了太太使喚她干啥干啥，很多時候，劉媽只為老爺服務，太太也只敢睜只眼閉只眼。劉媽閑下來的時候多了，心一靜下來就少不了胡思亂想，很多時候是回憶她和老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起來就臉紅心跳，但劉媽樂意去想，去思索……劉媽已經熟知個中快樂，表面平靜，心里是在偽裝自己，開始實施她的心里戰術，劉媽知道這張家大宅院里，丫環換了不少，她能留下來，是老爺舍不得，這樣一來太太對劉媽已經有了防備，老爺只要和她廝守一夜，第二天就會看見太太滿臉無光，越是這樣，劉媽越對老爺溫柔有加，老爺是一個喜歡刺激的人，劉媽每次都會給老爺新的感覺，這樣，老爺長時間留在劉媽身邊，太太自然守了空房。太太有很多不痛快，也只能在老爺不在家時朝劉媽身上發泄，劉媽因為有了老爺這棵大樹遮蔭擋雨，太太的冷面孔劉媽不當回事，劉媽把自己的心思都花在討好老爺身上。這樣過了一年，劉媽的肚子還是沒有留下什么。劉媽開始急了，如果再裝不上老爺的種，老爺會對另外的女人下手，劉媽受寵的機會便會轉嫁到她人身上。劉媽一直在尋找這里面的原因，很多時候，劉媽從睡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身邊沒有老爺，老爺回太太那里去了。劉媽明白了，老爺再怎么寵她，他們的事也是偷偷摸摸的，老爺顧及面子，太太得到老爺的時候比劉媽多，老爺的精力沒有在劉媽一個人身上，這是劉媽懷不上孩子的原因。不，我不能讓太太和自己共同分享一個男人。劉媽有了這個想法嚇了自己一跳，但太太畢竟是老爺明媒正娶的女人，他們是真正的兩口子，他們的孩子也是根正苗紅，劉媽只是在這幾個人中扮演了一個小角色而已，主角還是太太。劉媽知道老爺寵她，僅僅是因為自己年輕，劉媽是沒有資本占據太太的位置。劉媽要想在老爺心里擺正位置，除了劉媽生一男半女，要么就是太太不存在。劉媽經過一番思慮后，她去了一趟老中醫家，其名給自己瞅病，其實劉媽是在為太太瞅病。以后太太真的病了，一病不起……劉媽如愿了，劉媽得全了老爺，不爭氣的還是劉媽的肚子，劉媽很失落，提心吊膽了幾年，這回真的怕要被年輕漂亮的秀兒攪和了。
劉媽知道現在自己要和秀兒來爭老爺，她無論如何是爭不過秀兒的。一個三十幾歲的女人和一個十幾歲的女孩相提并論，劉媽只有走下坡路，占不了上風?？蓜屒宄?，秀兒再年輕漂亮，那也是少爺金鎖的媳婦，老爺再怎么寵著秀兒，和秀兒廝混是見不了光的，老爺也不可能娶秀兒為太太，這多少讓劉媽心里寬暢了些。劉媽開始發揮她的特長，用心計打敗秀兒。劉媽思前想后，在這個節骨眼上，她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讓老爺和秀兒知道，劉媽有心阻攔他們，秀兒正受著老爺的寵，老爺又正享受著嫩草的美味，劉媽一旦露出馬腳，這對劉媽來說一定會兇多吉少。劉媽在策劃這下一步棋路，她首先選出了突破口，利用他人來完成她的計劃。劉媽把目標轉移到少爺金鎖身上，在少爺金鎖身上做文章。因為秀兒是少爺金鎖沒有圓房的女人，劉媽要少爺金鎖明白，他那沒有圓房的女人是一個不守本分和規矩的壞女人，偷人偷到自己老人公頭上，天地難容。開始時，劉媽想半夜把少爺金鎖叫醒，去秀兒房里捉奸，可劉媽試過幾次，少爺金鎖瞌睡大，叫了幾次，少爺金鎖坐起來又睡下，任天塌下來與他無關，不要說他爹在秀兒房里，就是他爹和秀兒在他面前鬼混，少爺金鎖也不會管的。劉媽這一計失敗后，劉媽又挖空心思想把這事向少爺金鎖披露時，少爺金鎖不當回事地看了劉媽一眼，很不耐煩地說：“劉媽，你說的什么呀，一會兒是秀兒，一會兒又是爹，什么在一起，有啥話你跟爹說去，我不懂你的意思?！?/span>
劉媽差點沒氣斷脖子，你的女人都讓你爹睡了，你還當沒事一樣。劉媽很想把這話明說出來，想想還是忍了，少爺金鎖還只是一個不滿十二歲的孩子，這些大人的勾當，他的確不懂，說也白說了，弄不好少爺金鎖實話實說，原原本本把這些話傳到老爺的耳朵里，老爺是何等的人物，他會放過她，這樣一來，劉媽不成了偷雞不成倒蝕把米。事情沒辦成，反讓老爺知道了劉媽在中間做戲，劉媽可以說以后就甭想有好日子過了。劉媽也不傻，她不想做這種無謂的犧牲，不過，劉媽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她不會就此罷休便宜了秀兒。
劉媽面對張家大宅院，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圓房
秀兒最怕這一天，然而這一天還是來臨了。
二月二十八是張家少爺金鎖十二歲的生日，也是少爺金鎖開鎖和秀兒圓房的大喜日子，但秀兒卻高興不起來。盡管姑媽早早地來了，把女孩子出嫁前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只等少爺金鎖開完鎖，然后和秀兒拜堂成親。
秀兒姑媽在給秀兒盤頭發，這是姑娘出嫁前必須要做的事。秀兒坐在梳妝臺前，眼睛無神地望著鏡中的自己發愣。
“秀兒，秀兒……”姑媽叫了幾聲，秀兒沒反應，姑媽搖了秀兒幾下，秀兒回過神，看了姑媽一眼，一下撲進姑媽的懷里，眼淚嘩嘩地流下來。
“秀兒，秀兒，你這是怎么啦？”姑媽摟緊秀兒。
“姑媽，我不想圓房。”秀兒哭泣著說，“我怕！”
“秀兒，你怎么說這樣的傻話，女人終究是要有一個歸宿的，那就是嫁給男人，有了男人才算得上有了一個完整的家。只要你和少爺金鎖圓了房，名正言順就是張家的媳婦，張家大宅院就是你的了?！惫脣寭崦銉旱拈L發，安慰秀兒，“秀兒，姑媽是過來人，是女人都有這一回，甭怕。”
秀兒知道姑媽疼自己，但姑媽并不理解秀兒此刻的心情。秀兒不想圓房自然有她難言的苦衷，并非是姑媽理解的那種怕，秀兒怕自己和少爺金鎖一圓房，好多事情都露餡了。可秀兒不敢把心里的怕告訴姑媽。自從離開城里的家那一刻起，她的命中注定就要和張家的什么人拴在一起。踏進張家大宅院后，秀兒知道她成了張家的媳婦，張家大宅院少爺金鎖沒有圓房的女人。秀兒到張家快兩年了，秀兒已經不是她剛踏進張家大宅院的秀兒了，這兩年中發生了多少事，摸得著看不見的都有，無論世態怎么變化，秀兒知道她無法改變的是等少爺金鎖過十二歲的生日開鎖跟自己圓房。秀兒還沒有等到這一天的到來，自己已被另外一個大男人打了標，秀兒不想與少爺金鎖這個小男人有染，但她的抗議也只能在自己心里較量，秀兒不能說，說了也是白說?！袄蠣敗泵髅髦佬銉簯蚜怂姆N，都無法推翻早先訂的契約。
那是幾天，“老爺”外出了幾天，剛一回來，見左右沒人，就給秀兒眼色，秀兒很理解“老爺”的猴急，“老爺”這幾天斷了頓，饑荒的不行。秀兒梳洗了一下早早進了房，她今晚上有一件事必須告訴“老爺”，她現在不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了，等到少爺金鎖十二歲的生日再說就遲了。秀兒思來想去，不知怎么向“老爺”開口。“老爺”悄悄摸進房里時，秀兒還沒拿穩主意?！袄蠣敗陛p車路熟，一進屋就把秀兒摟住，她盡管沒什么心情，加上心里有事，剛想說話，“老爺”的嘴已封住了她的話。好幾天了，秀兒坐立不安，睡不踏實，見了“老爺”又不知怎么開口，直到伺候好“老爺”睡下，她才偎進“老爺”的懷里，很不情愿地說：“‘老爺’，我有了！”
“你有什么了？”“老爺”還沉浸在愛的海洋里，秀兒的話像從遙遠的世界傳來一樣。
“我懷上了——你的種！”秀兒穩重的說。
“你是……說……？”“老爺”一驚，一下翻身坐起來，“你懷上了小孩，是真的？”
“這還能有假，你摸，都兩三個月了?！?/span>
“我……我真的能行了？”“老爺”興奮地抱住秀兒，在床上轉了一大圈，又在秀兒肚子上聽了好一陣，“我有兒子了?！?/span>
“看你高興得，你說這事咋辦？”
“咋辦，生！”老爺不假思索地說，“我日夜都在想有兒子，有了兒子大大方方給我生，我養活?！?/span>
“‘老爺’，我是女人，生兒子是我的事，可這兒子你叫我怎么生？你能收我才行！”
“這個……”“老爺”顯然被兒子的降臨喜過了頭，他忽略了秀兒的身份?！斑@是你我共同的兒子，你要給我名分，你敢收我嗎？”
“這個……”“老爺”愣在那里，“你讓我好好想想！”
一晚上“老爺”都在思量這事，秀兒是少爺金鎖沒有圓房的媳婦，懷了公公的種，他能收兒子媳婦為妾嗎？“老爺”一直沒有和劉媽拜堂，他就是想有女人懷上兒子收她為妾，眼下秀兒懷了她兒子，可他無法收秀兒，這真難住了“老爺”。眼下還有二十多天，秀兒就該和少爺金鎖圓房了，這節骨眼上，他能阻止少爺金鎖圓房嗎？即使能阻止，那秀兒肚子的孩子他可阻止不了，一天比一天大……
秀兒看見“老爺”著急得一夜沒睡好……
“‘老爺’，你就不能名正言順地娶我嗎？”昨天一夜，秀兒都緊緊地抱著“老爺”的身子，似乎生怕他會一下子飛開。秀兒用滿含憂戚的口氣，一遍遍地央求。秀兒竭力用千般蜜意，萬種柔情，融化老爺那顆心。
好一陣，“老爺”沒有說話，“老爺”像在醞釀，最后“老爺”說：“是呀，你是我的女人，我應該娶你?！笨珊蟀胍梗袄蠣敗陛p輕撥開秀兒的手。
“不行呀，秀兒，你是我張家的女人，你的男人是少爺金鎖，我這個當公公的是不能搶自己的兒子的女人……”
秀兒的心徹底涼了。
秀兒沒好氣地頂了“老爺”一句：“我是你打了標的女人，屬于你，你就忍心讓別人在你女人身上翻滾？”
“我是沒辦法呀，世人都知道你是我兒子金鎖的女人，我是無法推翻這個事實……”
“你明明知道我是你兒子金鎖的女人，可你還要動心思在我身上？還要要我，讓我懷上你的小孩，你叫我以后怎么做人？”
“秀兒，當初我是太喜歡你了，我也想過納你為妾，可我無法向世人交待呀，我心里也苦呀！”“老爺”傷感地說。
秀兒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我怕……”秀兒說了一句。
“怕啥？”“老爺”咕嚕地問，“老爺”已經爬起床穿衣服，說，“我該走了，以后的日子可能越來越少了?！?/span>
秀兒欲言又止，眼前閃過少爺金鎖那冷冷的目光。“老爺”在秀兒臉上胡亂親了幾下，走了。秀兒翻來覆去睡不著。秀兒伸手在“老爺”留下余熱的另一邊探索了一陣，手又回到自己懷里，無意中撞到小腹，日漸隆起的地方，那里正孕育著另一條生命，秀兒把懷小孩的事告訴“老爺”，秀兒看得出“老爺”也無力沖破世俗娶她。秀兒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自從把自己交給張家大宅院，她的命運就不由自己控制了，自然已經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秀兒什么也不想了，能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秀兒迷迷糊糊剛迷著，外面傳來鬧哄哄的聲音，秀兒再不敢睡了，起床一看，劉媽和幾個下人正在院里忙碌，有打掃院子的，貼紙花的，他們在把張家大宅院打扮成喜氣的氛圍做努力。秀兒知道，要不了多久，張家大宅院就會熱鬧起來。
秀兒走出門，被趕來的姑媽拉進門。姑媽說：“今天是你和少爺金鎖的大喜日子，天大的事有別人頂著，你什么也不用做，門也不能出。秀兒還是朝大門口望了一眼，她看見少爺金鎖突然從屋里跑出來，他已換了新衣服，只是胸前的大銀鎖還是老樣子，閃閃爍爍，少爺跑起來，銀鎖在胸前晃來晃去嘩嘩直響。
“少爺，少爺！”劉媽攔住欲想出門的少爺金鎖，她把少爺金鎖往屋里推，看來少爺金鎖很不情愿，但拗不過大人，只好任由大人擺布。
秀兒聽劉媽說起過，少爺金鎖出生時身子很虛弱，老爺請八字先生給少爺金鎖算過一張“八字”，通過“金、木、水、火、土”推算，少爺金鎖缺金，取金鎖名字是為了填補命中所缺的金，盡管這樣，少爺金鎖還是少不了疾病之苦，其實也不難理解，孩子出世像一粒脆弱的豆芽，剛露出新芽，根還盤在豆瓣里，是經不住風吹雨打太陽曬，只有找到泥土，它的根慢慢往深處長，才能開始新的一輪生命的延伸。八字先生說，少爺金鎖魂兒不全不正，容易叫那些惡魔野鬼給勾了魂兒取了性命，只要帶了銀鎖才有性命的保證，鬼最怕銀。少爺金鎖身上不缺銀，惡魔野鬼就近不了身。少爺金鎖脖子上就有了這把閃閃發亮的銀鎖。有了這把銀鎖鎖住少爺金鎖的性命就算保險了，像一件寶物鎖起來一樣，等少爺金鎖長到十二歲，魂兒全了正了，在不懼怕那惡魔野鬼，就可以開鎖，還少爺金鎖魂兒一個自由。
晌午前，張家大宅院開始熱鬧起來，張家的至親來了。打扮得亮亮堂堂的少爺金鎖羞澀地站在大門口迎接這些客人。少爺金鎖外公、外婆、舅舅、舅媽、三姨、四姨地叫著，大家見了少爺金鎖的招呼，臉上蕩著笑，答應著。走過少爺金鎖身邊的客人都會在少爺金鎖頭上摸一把，大家像約好了的一樣，都重復著說的一樣的話，少爺長大了，懂事了。
正晌午，張家親戚本家都來齊了。開鎖正式開始。開鎖的儀式是這樣的：張家大宅院正堂屋里設立了香案，眾親友分別匯聚在堂屋站在兩邊，中間是一條兩人行走的通道。由張家族長帶著少爺金鎖來到香案前，少爺金鎖身邊陪伴的是少爺金鎖的小姨，本該是少爺金鎖親娘相伴，少爺金鎖娘過世了，就由少爺金鎖的親姑或親姨替娘來完成這項開鎖儀式。少爺金鎖的辮子上系著一根長長的紅線，另一頭握在大門外少爺金鎖外婆的手里。少爺金鎖和張家族長并排站在香案前，族長點燃一炷香，分別給少爺金鎖和小姨各一根，對著神壇行了大禮后，族長對各路神仙一陣表白，才報了少金鎖爺的名字。
“今天是張家少爺金鎖十二歲生日開鎖的日子?！闭f完族長拿起早準備好放在香案上的大銅鎖和鑰匙交給少爺金鎖小姨，由小姨把大鎖和鑰匙交給等在大門外的外婆，又回到少爺金鎖的身邊。少爺金鎖小姨先問一句：“開開鎖沒有？”大門外的外婆將銅鎖鎖上又打開，回應：“開開啦！”無論問還是答，一律拖著長長的腔調，在莊園傳得很遠。外婆從大門口慢慢地倒著往莊園的大路上退，邊退邊放手里的紅線，少爺金鎖小姨領著少爺金鎖沿著外婆留下的紅線緊跟在后邊，邊走邊呼叫應答，到了大路上過完十字路口少爺金鎖小姨領著少爺金鎖就倒著往回走，外婆走在后邊，邊走邊收地上的紅線，外婆將紅線緊緊纏在銅鎖上，直到又回到了張家大宅院的正堂屋。外婆手上的銅鎖已經被長長的紅線裹成一團，回答完最后一聲：“鎖開開啦。”少爺金鎖小姨將系在少爺金鎖脖子上的大銀鎖取下來時，外婆把少爺金鎖辮子上的紅線扯掉，打成一個結，在少爺金鎖的前胸后背滾了三下，讓少爺金鎖朝著紅線團上呵三口氣，然后交給族長，由族長親自埋在十字路口。開鎖全過程到此就完成了。
這時，堂屋的客人像突然從嚴肅的氛圍中解脫出來一樣，他們開始說話，相互問候，堂屋一下子熱鬧起來。下人忙碌著搬運香案，重新布置堂屋。少爺金鎖被小姨拉進了另一個房間去了。少爺金鎖再次出現在眾親友的面前已經是一個新郎官了。只因少爺金鎖的個子短小，胸前的大紅花差不多把新郎官的真實面目全遮擋住了。親友們見了新郎官說些吉利話，賀祝詞，也開開玩笑。
正午時已到，堂屋里已經被布置成喜堂了，少爺金鎖被小姨拉著來到秀兒的門前。秀兒早被姑媽打扮成新娘子頭上戴著紅蓋頭，坐在屋子里等少爺金鎖來迎親。因為秀兒早進了張家的門，就少了許多禮節。不輕不重的敲門聲開始了，秀兒知道是少爺金鎖來迎親了。秀兒看看姑媽，姑媽像沒事一樣沒有理會，也沒有去開門；少爺金鎖的第二次敲門聲響起時，姑媽還是沒去開門，秀兒不知道姑媽葫蘆里裝的什么藥，也不好問她。秀兒倒希望這門永遠不打開；少爺金鎖第三次的門聲敲響時，姑媽這才慢條斯理走到門口，說了一句：“小姐的金門為誰開？”秀兒聽到門外金鎖的小姨在教少爺金鎖，少爺金鎖一字一板地說：“為小姐意中郎君打開。”門打開了，少爺金鎖跨進門，已是臉紅脖子粗，竟不知干什么了，想必是忘了小姨教他的內容了，金鎖小姨拉了少爺金鎖一下，指指坐在床上的秀兒，少爺金鎖才想起什么似的，走到秀兒跟前，拉起秀兒就往門外走，金鎖小姨連忙上前，給秀兒戴上花。秀兒就是這樣被少爺金鎖生硬地拉出門，來到堂屋拜天地的。拜完天地拜父母時，秀兒從蓋頭的空隙里看到“老爺”正坐在八仙桌前，心不在焉地應付著，直到秀兒被送進了洞房，她還在想“老爺”此刻的心情會糟糕成什么樣子。
張家大宅院好熱鬧，備下幾十酒席，客人們正在歡快地喝酒。吃罷飯，天色也漸漸黑了下來，張家大宅院的燈都燃了。而新房里“鬧洞房”的戲正在張家大宅院開始上演，秀兒應付著那些前來鬧房的客人。山鄉里有鬧新房的習俗，新娘三天才認大小，這三天內，誰都可以來“鬧新房”?！棒[新房”有文鬧，也有武鬧。秀兒是早進了張家大門的童養媳，鬧房的人多少也收斂一些，但“鬧新房”怎么也得鬧。無論“鬧新房”的人提出什么要求，玩什么花招，圖的是熱鬧。秀兒對“鬧新房”沒有任何心情，盡管“鬧新房”的客人絞盡腦汁給秀兒出難題，秀兒也不睬也不惱，任由他們鬧，對于鬧客來說，沒人應招，把戲總有完的時候，當他們絞盡腦汁再想不出新的“鬧新房”招數，再鬧下去也就只有無趣。
當客人散盡，少爺金鎖被小姨推進屋，少爺金鎖進門后，一直僵硬地站在那里，少爺金鎖小姨像完成了一大創舉，看了少爺金鎖一眼，退出去把門帶上了。屋里就秀兒和少爺金鎖時，少爺金鎖像被小偷當場抓住一樣，縮在那里連頭都不敢抬，眼睛看著自己的腳，不知過了多久，秀兒感到很困了，她坐在床上先是迷糊，慢慢就睡著，當秀兒醒來時，發現“老爺”什么時候把自己緊緊地摟住，秀兒像看到了救星，偎進老爺的懷里，但秀兒很快還是醒悟了，今天是她和少爺金鎖圓房大喜日子，身邊沒有少爺金鎖，卻是“老爺”，秀兒抬起頭，“老爺”像看出秀兒的心事一樣：“別看了，你的小男人不在房里?！毙銉郝犃诉@話，鼻子一酸，有些想哭的沖動。忙把自己的身子從“老爺”懷里拔出來。秀兒不知道少爺金鎖去了哪里，而此刻，秀兒明白了，她今天是和永遠相廝守的少爺金鎖圓房，而不是她和“老爺”圓房。
“老爺”并沒有看透秀兒此刻的心情，他的手仍在秀兒身上尋找突破口，這個被他打了標、溫柔的女人會巴望著他愛撫。然而，當“老爺”的手被秀兒無情地推開時，正在興頭上的“老爺”愣住了。
“老爺，今夜你不該來?！毙銉赫f。
“為啥？”“老爺”睜大眼睛，像不認識秀兒一樣地盯著秀兒看。
“我是你讓出去的女人，從今天起，我的身子屬于另一個男人了，你我的勾當就此也了結了。如果我再跟你不明不白，那就是我的不是了。”
“秀兒，你聽我說。”老爺有些慌了手腳，這可是對他一向很溫柔死心踏地想嫁給“老爺”的女人，咋就在一夜之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走，什么也別說。”秀兒無情地說。
“秀兒……”“老爺”還想說什么。
“你不走，我走?！毙銉阂姟袄蠣敗辟囍幌胱?，秀兒果斷地坐了起來。
“好……好……，我……我……走?！薄袄蠣敗敝罒o戲了，“老爺”自以為很了解女人的，看來，這些年來，“老爺”還沒有吃透女人的心。
“老爺”走了，秀兒望著暮色中匆匆消失的背影，她一下撲到床上，傷心地哭起來……
野種
秀兒顯懷的時候，是和少爺金鎖圓房兩個月后的事兒。首先發現秀兒身子有變化的是劉媽。盡管劉媽沒有生養過孩子，但女人身子上變化的那丁點事兒她還是能看出八九不離十。
一過三月，天氣漸漸熱起來，身上的衣服也漸漸地減少，減到后來大都只剩下一件單衣了。秀兒穿件單衣坐在后院的蘋果樹下繡花，她繡的認真極了。大概由于快活，她的兩只腳懸在凳子下無意識地搖晃。鮮亮的陽光融化了蘋果的枝椏，使秀兒也像融化成金茫茫的一片。站在不遠處的劉媽就有了這種感覺。劉媽看見蘋果樹下的秀兒的臉又白又嫩，嘴唇鮮潤紅亮，眼睫毛很長，眼白白白的，眼黑黑黑的，很明凈，如孩子一般。頭發光潔蓬松，脖子細白頎長，身材小巧苗條，就像一只快樂的小鳥。她走到哪兒，都會吸引人的眼球。秀兒身上繡著花邊的單衣緊緊地箍著她的腰身，勾勒著，起起伏伏，圓圓滿滿，在和煦的陽光照著，上上下下都生輝，遠遠看她，像欣賞著一幅美人畫。劉媽嘆息一聲，女人和女人并不一樣，同樣身上生著九個洞眼可是不一樣哩。以前，劉媽只知道男人和男人不一樣，有的當官不下地吃香喝辣的，有的一輩子在地里刨食，到頭來還混不到肚子飽。現在，劉媽突然發現女人和女人不相同的。有的是爛柿子，有的是鮮桃子，鮮桃子誰不喜歡，爛柿子就不同了。蘋果樹下的秀兒就是鮮桃子。劉媽知道老爺為什么在她身上下的功夫少了，這很顯然，老爺懷里有了鮮桃子。劉媽想她要是男人，也不會在爛柿子上下那么多功夫。劉媽知道，她也年輕過，也風光過，但她只是一個從小被老爺家買來的使喚丫環，沒上過學，土頭土腦，就找不到秀兒大家小姐高雅的那種氣質。劉媽突然佩服起老爺來，他一個半老頭子，能把城里來的花朵似的美人弄到手。劉媽知道，秀兒要不是少爺金鎖的女人，老爺說不準就收她為妾。劉媽一直擔心的事總算過去了，現在秀兒和少爺金鎖圓了房，再怎么有吸引力，她也是少爺的女人，老爺想對秀兒有什么目的，也只能偷偷摸摸，甚至斷消很多念頭。
劉媽長長嘆了一口氣，這場看不見的危機對她的威脅越來越小。劉媽的心情舒暢了很多。也就是這時，她看見秀兒停下手上的活兒，站了起來，也許是累了，抬頭望高遠的藍天，天上變幻的云。劉媽無意識的一眼，發現秀兒的腰身比以前粗了，而且肚子冒了尖。劉媽一驚，難道說秀兒懷了孩子？劉媽又仔細觀察了秀兒一番，她倒吸了一口氣，秀兒有了。秀兒肚子里的貨是少爺的嗎？劉媽也說不準少爺是不是真有那種能耐，少爺雖說年少，但他是一個男人，是男人種女人這塊地就會下種，女人這塊地就會育出新的生命。劉媽的這一發現，心里像吞進了一只蟲子，在不停地爬動。劉媽知道秀兒和少爺金鎖圓房才兩個月時間，就算少爺金鎖有能耐，圓房那夜就給秀兒種上，兩個月的身子，大不了拳頭大，不會露山露水的，憑肉眼是看不出來的。劉媽得出結論，秀兒肚子里的玩意兒不是少爺金鎖的種，肯定不是。劉媽知道秀兒和老爺廝混過，難道說那種是老爺下的？不可能，老爺的那點能耐她很清楚，老爺也只會玩女人，卻下不下來種，這十幾年來，老爺換了多少丫環，沒有一個肚子存下貨?？磥硇銉憾亲拥呢浺膊皇抢蠣數?，這就說明秀兒這個騷貨不守女人本分，偷了野男人。這野男人是誰呢？劉媽從張家大宅院的幾個長工身上一個一個排查，張家大宅院除了幾個年過花甲的老長工，年輕力壯的男人沒有，老爺這樣用人，他是預防后院起火。況且這些老長工都沒住在張家大宅院里，唯一住在大宅院的只有看門的馮老頭，那也是一個劉媽也不愿正眼看不修邊幅過了花甲的糟老頭，秀兒見了他遠遠避開。再下去，張家大宅院除了女傭、丫環、老媽子，這張家大宅院里只有老爺和少爺兩個男人了。秀兒自從進了張家的門，就很少走出大門，連親戚都沒串過，況且這大宅院從不留男人住宿，秀兒有心偷野男人，也沒得男人可偷，看來秀兒肚子的貨只有少爺金鎖才有這方面的本事了。劉媽心里明鏡似的，少爺金鎖剛滿十二歲，十二歲的男人分明還是個孩子，少爺金鎖沒圓房的前一個月劉媽挖空心思想告訴他秀兒偷老爺的事，少爺金鎖連大人的勾當都不懂，過了才兩月，少爺金鎖就會懂男女之事？也說不準少爺金鎖早幾個月就在秀兒身上下功夫了，這事也有可能。很多時候，她看見秀兒領著少爺金鎖在后院玩，不要多大功夫時間的事，心血來潮，那都可以把事辦了。
劉媽特意吩咐老媽子做了一頓飯，菜多放了適合孕婦口味的酸菜。劉媽發現秀兒一改往日的斯文相，不僅飯量大增，對酸的東西很上口。劉媽知道，女人一旦有了身子，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事，很多因素是肚子里的小東西強烈的需要。劉媽還增加了水果。多方驗證，證明秀兒的確懷上了孩子。
劉媽很會偽裝自己的心里，她對秀兒有了身子這碼事當不知道一樣，但她卻沒有閑著，她要把給秀兒肚子裝貨的人找出來，這是鞏固她在張家大宅院的地位。劉媽一直在尋找機會，證明少爺金鎖的能耐，可這事對劉媽來說，太難了，她不可能對少爺金鎖明說，秀兒懷了他的孩子，拐彎抹角少爺金鎖又不會理會，她也想找一個丫環讓少爺金鎖示范下，少爺金鎖不合作，她不可能強迫他做試驗。劉媽思來想去，還是決定找少爺金鎖談一談。劉媽選了一個老爺不在家的下午，秀兒在自己房里，劉媽讓少爺金鎖幫她算算賬。
“少爺，你和秀兒圓了房就是夫妻了，少奶奶對你好嗎？”劉媽裝得很隨意，輕描淡寫地問少爺金鎖。
“好！”少爺金鎖不假思索隨口便答。
“好在哪里，你能告訴劉媽？”
“這……”少爺金鎖臉紅了。
“少爺也怕羞了，不說也罷?！眲尶吹缴贍斀疰i羞澀的臉紅脖子粗，忍不住笑了，“你和少奶奶夜里都干些啥？你知道少奶奶肚子大了嗎？”
少爺金鎖抬起頭看了劉媽一眼，什么也沒說。
“你爬摸過少奶奶肚子嗎？”
“我和秀兒各睡一張被子。”少爺金鎖不解地說，“劉媽，圓房咋就讓秀兒跟我睡，我不喜歡和女人睡?！?/span>
“你和秀兒圓了房就是夫妻，夫妻就要睡一張床，才會給你生兒子?！眲屨f，“你和秀兒一直都各睡一張被子，你沒鉆進她被子睡？”
少爺金鎖搖搖頭。
“有天夜里，我聽見秀兒哭了，問她哭啥她不說?！鄙贍斀疰i說。
“這么說，你連她的身子都沒摸過?！鄙贍斀疰i看了劉媽一眼，搖搖頭。
少爺金鎖畢竟是孩子，思緒簡單，劉媽沒用多少口舌，就知道了少爺金鎖還是一個童子身。他和秀兒圓房兩個月來，他還不知道男女之事，這說明，少爺金鎖的身子根本沒進入秀兒的身子。那么秀兒肚子里的種是誰下的，難道說真的是老爺？劉媽的思緒亂了，她一直懷疑老爺不行，怎么老爺在秀兒身上又行了？老爺曾給劉媽說過，想讓秀兒和少爺金鎖早點圓房?？磥砝蠣斒侵佬銉簯焉狭耍屝銉汉蜕贍斀疰i圓了房，秀兒的肚子才不會鬧出閑話。劉媽看出來了，老爺想讓秀兒和少爺金鎖早圓房，是給秀兒肚子里的貨找下家，有少爺金鎖給秀兒肚子里的貨背災。少爺金鎖和秀兒一圓房，沒人會說秀兒肚子里的東西不是少爺金鎖下的種，秀兒就可以大大方方生下這個野種孩子?？蓜e人不清楚，劉媽心里再清楚不過了。劉媽盡管心知肚明，可秀兒肚子這個野種多少給劉媽在張家大宅院的地位構成威脅，秀兒能懷上老爺的種，可她懷不上，老爺會怎么看？老爺肯定會說劉媽不行，那劉媽在張家大宅院就沒有地位可言，很有可能老爺另尋求新歡，說不準劉媽還會被老爺趕出她精心經營的張家大宅院，到那時，劉媽這一輩子真玩完了?，F在看來秀兒對她不是威脅了，她和少爺金鎖圓了房就是少奶奶了，但秀兒肚子里的孩子對她還是構成了威脅。劉媽不想失去張家這棵大樹遮陰擋雨?？蓜屜氩怀鰧Σ撸@次是絕不可能像對待太太那樣對待秀兒肚子里的孩子，弄不好暴露了自己，搭上自己這條命就不值了，那樣挖空心事到頭來只會竹籃打水一場空。劉媽不想與秀兒為敵，擺在她面前的是秀兒肚子里的孩子攪得她心神不安。
其實，最不好過的是秀兒，盡管她有很多不情愿，但還是和少爺金鎖圓了房，她一直希望少爺金鎖會看出她是一個不守本分的女人，甚至懷了野種，打她、休了她，換了任何男人說不準都會這樣做?？伤恢睕]有等到少爺金鎖的發落，現在肚子已經顯了懷，紙包不住火的，可少爺金鎖什么也看不出來。他們在一張床上躺了幾個月，少爺金鎖對她連手也沒動一下，看來他根本不知道男女之事，他們的夫妻生活形同虛設，老爺倒有心與她花好月圓，秀兒不能再接納老爺讓自己一錯再錯。
秀兒度日如年，半年后，秀兒生了一個兒子。取名貴子。是老爺給取的。
秀兒身子比較瘦小，生貴子時又難產，那一關實在難過，她幾乎死在床上，少爺金鎖連影子都不見，倒是老爺跑前跑后。秀兒領教了死的痛苦，她記得肚子是從早晨開始疼的，下午身子大出血，地上的草灰就墊了厚厚的一層，孩子就是不從她肚子下來，聽接生婆說孩子頭奔了上，難產，秀兒知道難產，就是生的可能性很小，她不在乎死，但她希望未出世的孩子能幸存下來。秀兒痛得昏死了過去。接生婆掐人中、揪頭發，秀兒醒來時，肚子像刀在絞。秀兒聲音叫啞了，汗水和淚水把衣服都浸濕了。秀兒對生孩子一點經驗也沒有，也沒聽大人說過，接生婆把手探在她肚子上，想把孩子的姿勢擺正，那種疼痛實在難忍，秀兒拼命地叫：“哎喲……我……我的娘呀，我……再不敢了，我……再也不干那事了！老天，你要我的命，就痛快一點吧，不要這么折磨我，我……不想活了，讓我……快點死吧！”
“少奶奶，用勁，用勁……”接生婆叫道。
秀兒把吃奶得勁都用上了，再找勁就沒有了。
接生婆扶住她，拼命地給她使勁。
“我……沒勁了，你不要管我，讓我……死吧！”秀兒哭起來，“這孩子不出來也好，還有一層肉遮擋著，她一出來，我就不是人了，我……對不起少爺……老爺你這個老不是東西的，為啥要害我，你不敢娶我，卻要給我留下這孽種，你……是想收我命，那就讓我快點死吧……老爺，你壞了我，我……也沒法在人前活了，老天爺，你快收我吧……”
秀兒的哭罵聲傳到產房外，老爺正著急著坐立不安，對于秀兒的罵叫聽得清清白白。老爺知道秀兒難產，生死不明，秀兒想怎么罵就怎么罵，只要這個孩子能生下來，母子平安，他可以承受任何世俗壓力。此刻，老爺也不怕丟這個人了。老爺著急，連劉媽和少爺金鎖什么時候來到他身邊的，老爺也不知道。少爺金鎖像什么事也沒發生一樣，好奇地看著老爺來回走動。只有劉媽那復雜的眼神，看著老爺……
“秀兒咋還沒生出來？”老爺著急地看了劉媽一眼。
“都一天一夜了，這可是人命關天的大事，老爺你快想想辦法。”劉媽也急了。
“你說這事咋辦呢？”老爺一籌莫展，“你去給接生婆說，要保住孩子和大人?！?/span>
秀兒生了一天一夜，讓她死去了幾回又活過來了幾回，最后還是接生婆伸手硬從她肚子里拔出孩子。還好，母子平安。
老爺一聽說秀兒生了一個兒子，差點沖進產房，是劉媽攔住了他。劉媽探望了母子，把孩子抱到門口讓老爺看了。老爺和劉媽互相看了一眼，他們都心知肚明。
老爺給接生婆付了雙倍的錢，接生婆也不傻，她知道老爺和少奶奶那回事，老爺多給的是封嘴錢，讓她聽到的那些話永遠爛在肚子里。
少爺金鎖十二歲當了爸爸。少爺金鎖很長一段時間還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從哪里來的。來年的春天，少爺金鎖像突然長大了一樣，個子也冒高了一截。白天，少爺金鎖抱著貴子在大門口逗樂，不知誰家的野公狗爬到自家的母狗身上，兩只狗快樂地嗯嗯著。劉媽也看見了，她告訴少爺金鎖，母狗發情了，公狗給母狗下種了，要不了多久，母狗就生小狗了。少爺金鎖突然像明白了什么，把貴子往劉媽懷里一塞，匆匆朝屋里跑去。
秀兒在房里給貴子做衣服，并沒發現匆匆跑來的少爺金鎖有什么企圖。秀兒正要問孩子的事，少爺金鎖已經攔腰抱住她，秀兒還沒明白過來，少爺金鎖已經扒了秀兒的褲子，學著公狗的樣子就往秀兒身上爬，不料少爺金鎖費了吃奶的勁，卻總不得法。好不容易如愿以償，笨的卻像頭豬一樣。
事后，秀兒又羞又怒，少爺卻興奮地說，“我看見我家母狗和公狗這樣了，劉媽說以后就能生小孩了。”
秀兒哭笑不得。
“我們是人，不是畜生，你不知羞恥，我還要活人。以后，你再不敢這樣了，大白天要人看見，多丟人?！?/span>
“我們是夫妻，劉媽說是夫妻就可以那個?！鄙贍斀疰i說，“那狗在大門口那個就沒人笑話，我們是夫妻還是躲在自己房里，沒人看見?！?/span>
秀兒氣得翻白眼，但不知道如何向少爺金鎖解釋。好在很快天黑了，秀兒雖說被少爺金鎖這么野蠻的襲擊，又羞又怕，但那欲火被少爺金鎖點著，她是少爺金鎖的女人，少爺金鎖以前是不懂那點事，自然有了這事，她應該把自己的身子交給少爺金鎖。夜里，秀兒趁孩子熟睡之后，特意洗了個澡，而且還給身上涂了香粉。她要給少爺金鎖做真正的女人了……剛剛躺上床，少爺金鎖就鉆進她的被窩。有了大白天那一幕。少爺金鎖已經不顧忌什么了。盡管猴急的要命，秀兒一看他，少爺金鎖就不敢動了，乖巧的像個聽話的孩子，一點也不敢胡亂造次。秀兒看著少爺金鎖欲動不敢動的樣子，不忍心掃他的興，況且她和少爺金鎖鎖圓后還不存有過房事，現在兒子都快一歲了，她的欲火白天被點著再沒熄火，她竟主動跟少爺金鎖親近。誰知，少爺金鎖對此不得要領，居然把她迎面躺著身子翻了過去，又要上演白天的一幕，秀兒發覺少爺金鎖的確是個孩子，對這些事才學著起步，面對缺乏經驗孩子只有由她引導，才會感到快樂。想到這兒，秀兒便不由自主地擁住少爺金鎖，引導他從正面進，并分外柔情地溫存起來。少爺金鎖見秀兒這樣小鳥兒依人，心里一高興，嘴里便沒有了把門的，想啥就說了：“秀兒，我們這樣做了，才能生孩子嗎？”秀兒假意奉迎，無言以對。不料少爺金鎖接著又說：“我們以前就沒有這樣，你咋也生了孩子？”秀兒聞言，心下著實一驚，再便沒有心思曲意溫柔了……
幾個月后的一個夜里，劉媽被一陣打鬧聲驚醒，劉媽坐起來，才知道老爺這幾天不在家，她忙下床往外跑，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西邊閣樓里傳來少爺金鎖的打罵聲：“爛女人，你告訴我，貴子是誰的野種，你要不說，我打死你！”
“你打吧，想怎么打就怎么打，貴子不是你的兒子，會是誰的兒子？”秀兒邊哭邊說。
“我叫你不說實話。”顯然少爺金鎖動了武，幾聲耳光聲，把夜震得一抖，“我和你圓房不到六個月你就生了貴子，我是這半年才與你有的房事，貴子會是我的兒子？你敢背著我偷野男人，還生下了這個野種，我今天就休了你，你把這野種給我帶走，離開張家，否則，我會殺了你母子?！?/span>
“你說我偷野男人，你咋沒抓住，俗話說捉賊要捉臟，捉奸要捉雙，你既沒看見我偷野男人也沒抓住我的奸情，你憑啥說我貴子是野種？”秀兒不甘示弱，“你要休我可以，趕我母子離開張家也行，但你要拿出證據，沒憑沒據你是把我母子趕不走的。”
少爺金鎖沒話說了，顯然他拿不出證據來證明秀兒偷野男人，眼看轟轟烈烈的一場戰火，少爺金鎖敗下陣來。憑劉媽的判斷，少爺金鎖不是秀兒的對手。少爺金鎖敢這樣和秀兒公開開戰，很多因素是劉媽在中間周旋。劉媽幾天前和少爺金鎖說過女人生孩子要懷胎十個月，劉媽跟少爺金鎖算過，秀兒生貴子，他們圓房才六個月，這就充分說明貴子不是少爺金鎖的種。少爺金鎖開始知道男女之間的事，同時也弄懂了女人沒有男人的種是生不出孩子的，秀兒和少爺金鎖圓房才六個月就生了貴子，少爺金鎖從劉媽的話里明白了秀兒不忠，背叛了男人，這是每一個懂得男女之事的男人無法容忍的事情。對于秀兒以前的事，少爺金鎖不知道，他也不知道女人的初夜是要見紅的。這一連串的不懂，所以他無法證明秀兒是不是清白的。劉媽正在為少爺金鎖捏把汗，卻見少爺金鎖的房門開了，少爺金鎖手里拿了一把刀，正逼著秀兒抱著貴子從那門里出來?！芭椤钡囊宦?，少爺金鎖把門關上了，門前獨零零站著懷抱孩子的秀兒。
劉媽再不出面不行了。可以說，劉媽是想把這個家好好攪一攪，趁危難之時，劉媽想做一個好人。
劉媽跑到秀兒跟前，接過她懷里的貴子，拉著秀兒進了自己房里。
“少奶奶，你兩口子鬧啥矛盾，半夜三更的，也不怕讓別人聽了笑話?！眲尠咽焖馁F子放進被窩里，她過來把秀兒摟在懷里，很是憐惜的說，“小兩口吵架是正常事，嘴也和舌頭那么好，也有被咬的時候，你能告訴劉媽，你們為啥吵架？”
“少爺說貴子長得不像他，分明是野種。劉媽你說，貴子不是金鎖的，會是誰的？”秀兒哭著說。
劉媽沒想到秀兒會這么直白地說出真相，她想秀兒一定會編個理由陳訴他們鬧架的理由，秀兒不遮不掩說出真相，倒讓劉媽無法回答秀兒了。劉媽只好說：“秀兒，今晚你就在這里睡下了，明天老爺就回來了，有我和老爺給你做主，少爺不敢對你咋的。”
“劉媽，我們都是女人，不說同病相憐，最起碼我們都有一個共同點，想一生有個依靠，過好這一生。實不相瞞，我進了張家這道門，面對了兩個男人，那就是老爺和少爺，這兩個男人都無法依靠，我不說你也知道貴子的確不是少爺的，但他是張家的血脈，我雖說不是一個好女人，但我知道什么是愛。自然張家容納不下我，我也不想死皮賴臉呆在張家。貴子是老爺的血脈，我不會帶上她容入另外一個家庭。幾天前我就聽說了縣城來了一支部隊，那里有不少女兵，我想去投奔他們，我把貴子交給你，你把他當自己的兒子養大，說不準你會享她的福?！?/span>
劉媽楞片刻，像不認識秀兒一樣呆呆地望著她。過了好一陣劉媽才回過神來，說：“秀兒你要走……”
秀兒說：“我沒心在張家大宅院呆了，要離開張家?！?/span>
劉媽用復雜的眼神看著秀兒……
那一夜，秀兒和劉媽說了很多的話，有關男人和女人的。劉媽心里很舒暢，就巴望著秀兒走，但劉媽按捺著，臉上分寸拿捏得很好。劉媽說不準秀兒真正的用意，但對她要離開張家大宅院，她心里樂意接受這個事實。
劉媽是被貴子一泡尿淋醒的，她翻身坐起來，天已亮了，身邊沒有了秀兒。
秀兒走了，不聲不響地離開了張家大宅院，從此再沒有聽到秀兒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