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是一個充滿溫馨愛意的日子?!澳赣H節”前夕,接《酒城新報》編輯電話約稿,約我寫幾段關于“母親”的文字,回憶母親的故事,感懷母親的養育之恩。
母親病逝雖已八年有余,每每想起母親用她那瘦弱的身軀、無私的母愛為我們撐起一片藍天,哺育我們健康成長的點點滴滴,心里總是由然生起對母親的無限敬意。是啊,母親是我生命中最最重要、也是最最敬重的一位女性!她不僅給了我們生命,還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忍辱負重地把我們養育成人。
母親雖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婦,留給我最最深刻的映象,則是母親勤勞善良、善解人意的美德和面對各類艱難險阻表現出的堅忍不拔的精神,并成為影響勉勵我快樂成長受益終身的寶貴財富。
(一)
上個世紀四十年代末,我的祖父母拋下尚未成年的父親三姊妹相繼離世。就在父親家庭支離破碎的時刻,一位豆蔻年華、如花似玉、婀娜多姿的妙齡女郎經人介紹,嫁給了我父親,擔起了父親家庭的重任,后來就成為了我的母親。此后不久,天安門廣場隆重舉行了開國大典,百廢待興的新生政權急需一批批建設者,于是,多少有點兒文化的父親被推薦參加了工作直奔省外,并從此常年轉戰漂泊西南各地,就連每年一度的探親假也難以保證,與母親的交流全靠鴻雁傳書;叔父考入師范讀書,姑姑出嫁告別家園,母親便成了一只孤苦伶仃獨守空巢的相思鳥,留在農村艱辛而頑強地生活著……。
(二)
“三年自然災害”前后,姐姐、我和弟弟三個小生命先后降臨人世,給孤獨的母親平添了幾許快樂與慰藉,也增添了生活的艱辛與勞苦。一位農婦拖著三個年幼的孩童,加之剛剛遭遇過史無前例的“自然災害”磨難,廣大農村普遍缺吃少糧,母親就連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飽,還得又當爹又當娘喂養三個嗷嗷待撫的兒女,其艱難程度不言而喻。
回憶起當年生活的艱辛,母親有時也會流露那么一點點兒:那年月日子很艱難,常年見不到油星兒,更不用說吃肉開葷了,母親出工干活兒,偶爾會碰到一些小青蛙、癩蛤蟆等等小動物喪身于鋤頭之下,母親總是如獲至寶般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撿起來,用樹葉或者菜葉子內七層外八層如此這般包裹好帶回家,熬一碗湯給姐姐和我喝就算是打一回“牙祭”,連她自己卻從來都舍不得喝上一小口解解饞。秋收季節,母親出工挖紅苕,大個的都集中歸隊里所有,一些紅苕根根兒或挖爛了小塊塊兒被隊里扔掉的,母親也把它們撿回家給姐姐和我充饑。我們總是愛不釋手,興高采烈地舀一瓢水洗洗,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只啃得我們的小嘴兒滿嘴發黑,看得母親的心直疼啊,淚水浸滿了眼眶,但沒辦法,孩子們的肚子是餓的,孩子們需要填一下癟癟的小肚肚,但又沒有別的更好的辦法。那時弟弟還未出世,躲過了災荒給人們帶來的磨難。
那年月,農村人靠出工掙工分糊口。母親必須得出工參加生產隊勞動掙工分,每天忙完隊里忙家里,還要忙自留地里的蔬菜莊稼,嚴寒酷暑,雨雪風霜,披星戴月,早出晚歸,年復一年面朝黃土背朝天,日子卻依然過的緊巴巴的。那時候我和姐姐都很小,姐姐四五歲,我就兩三歲吧,母親要出工干活兒,里里外外一把手,沒有時間和精力整天把我們捧在手心兒里,家里也沒有其他人可以看管我們,把我們放在外面玩耍,又擔心我們年幼不懂事兒不安全,或與鄰居孩子們吵嘴打架受到傷害,無奈之余,只得把我們兩姊妹鎖在家里。我們四只小眼睛每天就從門縫里看太陽數星星,眼巴巴地期盼等待著母親早點兒回家。每當聽到母親收工回來走到家門口放工具掏鑰匙開門的響動,我們就像是盼來了救星一般欣喜若狂地歡呼雀躍,四只小手爭先恐后地使勁兒把門往里拉開,兩顆小腦袋拼命地貼著門縫往外瞧,恨不得一下子就從門縫里鉆出去擁入母親溫暖的懷抱,嘴里還嘰嘰喳喳不停地念著“媽媽回來啦,媽媽回來啦!”母親打開門,似乎也忘記了一天的疲憊,總是先要愛憐地抱抱我們,然后才去忙燒鍋煮飯、洗衣喂豬等等好像永遠也忙不完的家務活兒。
(三)
記得有一年夏收時節,氣候炎熱,天已黑盡許久了母親才收工回家,趕緊從背篼里取出隊上剛分得的小麥,自己推磨,叫姐姐幫著添磨,將小麥磨成粗一塊細一塊的粉末,放進鍋里加些水搞成麥羹羹當作晚飯充饑。石磨是當時農村生活的必需品,家家必備,磨制食品時,一般需要兩個人相互配合,一人用力轉動磨子,一人往石磨上的進料孔添加需要磨碎的食品。這個過程是需要一些時間才能完成的。我小沒我的事兒,光著個身子扒在小桌上,只等著母親趕快端出香噴噴的美味佳肴,等著等著便呼呼大睡進入了夢鄉。終于,清香可口的麥羹羹煮熟了,母親盛上滿滿一大碗放在我面前叫我吃飯了。睡得正香的我,聽到母親叫吃飯,從睡夢中猛然驚醒過來,昏昏糊糊地伸手就去抓碗,殊不知,一碗剛起鍋的黏黏糊糊滾燙不堪的漿糊,被我的小手扳倒并全部潑到了我一絲不掛的身上,從下巴開始遍及整個前胸、肚子,以致兩只大腿都被大面積燙傷,我的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了鄉村寧靜的夜空,也深深地刺痛了母親的心!是啊,傷在兒身,疼在娘心嘛。母親急忙丟下還未來得及喝上一口的“夜飯”,抱起我淚如雨下……這一夜,母親一邊流著淚一邊小心翼翼地用鹽開水洗掉了我身上的漿糊,看到我的整個前胸都燙起了水泡,母親痛心疾首;這一夜,母親叫姐姐從鄰居那里找來一些菜油,按照農村的土辦法,在我被燙傷的肌膚上厚厚地涂了一層又一層;這一夜,母親抱著我,叫姐姐舉著火把,深一腳淺一腳地把我送往三四里外的仁和場,找赤足醫生為我治傷;這一夜,母親就這么一直抱著我,通宵達旦,還不停地用蒲扇為我被燙傷處輕輕扇風減輕我的痛苦,一絲絲清涼與愛意,猶如一股暖流涌遍我的全身,并銘刻于我幼小的心靈……這一夜,我想象不出母親是怎么熬過來的,我只能靜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體驗著母親正在用其神圣而無私的母愛為我撫平創傷。
(四)
那是初夏的一個傍晚,我摸著黑收割自家自留地里的小麥挑回家。
鄰居們也同我一樣,隊里收工后急急忙忙地趕回各自的自留地,摸黑收割自家的小麥。月光下,突然傳來一陣叫罵聲,聽那意思,好像是說他家捆好的小麥少了一捆,肯定是被人偷走了。后來越聽越覺得不大對勁兒,越聽越覺得那個罵聲的矛頭指向了我,甚至干脆直接一口咬定就是我偷了,并直接沖到我面前,氣急敗壞盛氣凌人地指著我的鼻子,叫我還給他。
那個鄰居的土就在我家自留地的下一層,好像只有我偷他家的麥捆才更方便更符合邏輯,“偷麥賊”無疑就是我。
我心平氣和地解釋道:“不是我干的!你聽清楚,本人從來都不會去干那些偷雞摸狗坑蒙拐騙的缺德勾當!?!?span lang="EN-US">
對方不聽也不信,執意叫我還,還揮舞著手中挑麥捆用的“硬頭簧”簽擔相威脅,粗話臟話連篇,情緒之激動,氣焰之囂張,實在是找不出恰當的語言來形容。
無端污蔑猜疑我偷東西,猶如一盆無形的臟水潑到我身上,讓我抖不掉洗不清,渾身不是滋味,惡心至極。這不是凌辱我的人格嗎?我馬上意識到。沒偷就是沒偷,身正哪怕影子斜,我的清白豈容肆意踐踏!這是做人的尊嚴,是原則問題,我不能退卻。那時我年輕氣盛,有是非觀念和正義感,我誓死也要捍衛我的人格尊嚴!我一下子就火了,情緒也高漲起來。
“憑什么說是我偷的?你拿出依據來!”我質問道。
“你家的麥子給我家的一樣,反正就是你偷的!”對方拿不出依據,依然還是一口咬定,近乎惱羞成怒。
“滿山的麥子都是一樣的,都是你家的嗎?半邊山坡上都有人在收小麥,為什么偏偏一口咬定就是我偷的,你得當作鄉親們的面,說出個道道來!”我也不示弱。
就這么你一言我一語,事態迅速升級,整個民居宅院,仿佛就是一個充滿硝煙的戰場,戰爭一觸即發。
“老子看你還敢嘴硬,看老子不打死你!”對方怒火沖天,操起扁擔就要向我劈下來。母親聞訊從屋里跑出來,情急之下一把抱住我拼命拖進家里,找來木棒使勁把門頂住。母親相信自己的兒子絕對不會偷別人東西的,但面對如此兇險的陣勢,還是先避一避的好,畢竟自己的兒子才十五六歲,無論如何也敵不過怒獅般咆哮著的壯年男人,何必針尖對麥芒、雞蛋碰石頭呢,惹不起我們還躲不起嗎?
圍觀的鄰居見勢不妙,也一擁而上奪下了高高舉起的扁擔。見我們母子躲進屋里,對方仍未善罷甘休,順手抓起旁邊的鋤頭,狠命地猛挖我家的門和房屋,恨不得挖穿我的家門將我們大卸八塊兒踩得粉碎,就連我家放在門外的一挑糞桶也未逃過粉身碎骨的厄運,被砸得稀巴爛,直到鄉親們把對方拉開了,事態才慢慢得以平息,鄉村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
這一晚,母親及時相救,鄉親出手相助,使我免遭了一頓皮肉之災,但我的心靈卻遭受了莫名的傷害,心里很難過。母親卻冷靜地勸慰道:兒啦,你的人品怎樣鄉親們都是知道的,何必跟那些惡人橫人一般見識呢?凡事都不宜過于莽撞沖動,小不忍則亂大謀,識時務者為俊杰,好漢不吃眼前虧,我們這種人,只能夾著尾巴做人,忍得一時之氣,免得百日之憂。母親嘴上這么輕松地說著,其實心里比自己的兒子更加難過,兒子無端遭受傷害,作為母親卻沒有能力保護好兒子,所能做的,只能打掉牙齒還得強忍著往肚子里咽。母親心里很明白,都是自己“出身不好”導致兒子在人前也抬不起頭因而處處遭人欺負,甚至無中生有借題發揮故意損毀兒子的名聲。悲哀呀,母親哀嘆。
第二天一早,我踏著朝陽,憤憤不平地找到大隊黨支部書記,匯報了前一天晚上發生的冤屈,主要還是防止“惡人先告狀”,說我們這些“出身不好”的人“亂說亂動”破壞治安而連累到母親,以致招來更大的麻煩。凡事需牢記“整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的千古遺訓啊!回隊方才得知,對方“被偷”的麥捆,其實就滾到了他家自留地下一層的土溝溝里,由于天色太晚未被發現,因此導演出了如此鬧劇。
(五)
在那個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狂熱”年代,家庭“出身不好”的母親挨了不少批斗受到了不少精神沖擊,禍起祖父、外祖父舊社會擁有少許田地收得幾分“田租”,劃定“家庭成分”時順理成章地被確定為“地主”成了剝削階級。
劃定階級“成份”時,母親剛過十八歲,作為農村家庭婦女,盡管解放前從未參加過剝削活動,但過了幾天“地主小姐”的所謂糜爛生活,年齡又符合“地主”條件,就這么草率地被劃定為“地主份子”。定了就定了吧,按照當時的說法,反正就是一個“成份”,一個群體的分類,一個代號而已,你們家以前殷實一點,父輩又剝削過農民,理所當然就是“地主”嘛。當時也未曾過多在意,根本就不會想到會給自己日后的生活,帶來如此嚴酷的磨難。
“十年浩劫”期間,母親挨批斗受沖擊似乎也是天經地義的,因為所有的地、富、反、壞、右“黑五類”和“臭老九”等等都在挨批斗,哪怕是你一不反黨、二不反社會、三不造謠破壞亂說亂動煽風點火,踏踏實實做事,規規矩矩做人,老老實實接受改造,哪怕是中央早有“不唯成分論,重在政治表現”的政策規定,也不能為母親遮風擋雨,照樣躲不脫挨批斗受沖擊的厄運,甚至還殃及到了下一代。很簡單,出身“地主”的子女們在許多問題上,注定是不能同“根正苗紅”的孩子們享受同等待遇的,僅讀書求學就是一道難以逾越的溝壑橫檔在我們前面,讓我們倍受煎熬,至于其他方面也就可想而知了。
母親活潑開朗、樂觀向上、老實本分、樂于助人,但在“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和階級斗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社會背景下,作為“黑五類”挨批斗仿佛已是家常便飯,有時候出自“革命形勢”、“生產斗爭”發展需要等等,時不時也要把全大隊全公社的“五類份子”拉出來戴上高帽子,五花大綁,揪斗一番。
批斗會場安有兩個高音喇叭,其音量震耳欲聾。一曲“語錄歌”之后,一隊身著草綠色軍裝、胸佩毛主席像章、腰扎軍用皮帶、肩上斜挎印有“為人民服務”字樣的草綠色軍用挎包的紅衛兵沖上臺,跳上一段“忠字舞”。伴隨主持人“把五類份子XXX等揪出來接受貧下中農批判”的一聲斷喝,兩個武裝民兵一左一右押住一個揪斗對象,并將其兩臂使勁反剪其后背,推到臺上并排站于一側,一人一手抓住被斗人的頭發強行往后拉,使其被迫昂起頭面向會場,接受批判,胸前還要掛一塊牌子寫上名字并打上紅叉,其狀態以“狼狽不堪”形容有過之而無不及。群眾輪番上臺,對著話筒檢舉揭發或血淚控訴“黑五類”們的反動嘴臉和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以教育人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所謂檢舉控訴,其實也不過說的就是一些雞毛蒜皮似的生活瑣事,或是發言人的一些主觀臆想,或是對某某人有意見而胡編濫造的欲加之罪以泄私憤打擊報復;有的甚至一把鼻涕一把淚,痛哭流涕,聲嘶力竭,極富煽動性。整個會場,群情激奮,“打到XXX”等高呼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氣氛狂熱非凡,恨不得把那些挨批斗的對象一個個都打下十八層地獄再踏上一只腳,使其永世不得翻身。
“炮打司令部”,“五類份子”們要跟著陪宰;“批林批孔”運動,“黑五類”們搖身一變又成了林彪孔老二的走狗幫兇,理當打倒;反對復辟倒退、反擊右傾翻案風等等等等,“五類份子”們次次都脫不了干系,都得陪著遭殃。這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黑五類”們,面對無產階級專政的高壓政策,無時無刻不在接受著人民群眾的全方位監督改造,什么臟活累活都干,什么權利都被剝得一干二凈,就連說話做事都要受到種種約束,哪有條件和機會興風作浪卷土重來,誰還有賊膽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翻出“變天賬”去干那些反黨反社會的罪惡勾當?
鑒于母親系女性,老百姓也了解她的為人處事,都知道她不會也沒有犯下什么滔天大罪,所以每次揪斗,武裝民兵也總是手下留情,捆得不是那么扎實,抓得也不是那么狠。每次批斗會下來,母親拖著疼痛難忍的身軀回到家,總是要痛哭一場大病一場。須知,再堅強的人遇到此等待遇,經常被無端地批得體無完膚,做人的基本尊嚴也被剝奪了,剩下的只是一個軀殼,恐怕也是難以忍受的。而我母親,不僅要承受著繁重的社會勞動,還要默默地承受著來自于肉體和精神的雙重磨難,與其他農婦相比,日子就顯得更加艱難不易。
來自生活和精神的雙重巨大壓力,也曾壓得母親抬不起頭喘不過氣,母親也曾流露過輕生的念頭,但當看到三個兒女抱著自己哭成一團的時候,母親深感自己肩上之責任重大,孩子們不能沒有母親,不能失去母愛!作為母親,不能撇下他們一走了之尋求自己的解脫,而有責任把他們養育成人!傷心之余,母親漸漸恢復了理智,她始終堅信黨是英明的,而社會上那些或左或右的做法與現象,只不過是為了適應現實斗爭的需要,或是某些執行政策的人的認識偏差所造成,抑或是某些個別人出自某種不可告人的私欲故意制造混亂,遲早都將成為歷史。母親深明大義,也有遠見,她重新鼓起了生活的勇氣,勇敢地揚起了生活的風帆,并時常教導我們莫讓浮云遮望眼,一定要堅定不移地跟黨走,做黨的好兒女、有益于社會的建設者。
直到改革開放后的八十年代,國家宣布剝削階級作為一個階級已經消滅了,所有“黑五類”的“無形帽子”也被全部統一摘掉,母親從此獲得了新生。
(六)
母親雖只讀過幾天私塾,文化不高,卻深諳知識的重要,也非常關注并不遺余力地為我們創造讀書條件,哪怕是自己再苦再累,也要想方設法讓我們讀好書,還經常引用一些“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書到用時方恨少”等等“古人云”來教導勉勵我們用功讀書。
“文革”期間,我到了上學年齡。母親領著我去一所辦在本生產隊的村校報名讀書,所有孩子都被錄取了,唯獨我被拒之門外。母親焦急萬分,找負責人求情,卻遭到一頓訓斥。母親無奈,母親無助,只好抹著淚把我領回了家。那時我還小,不懂事,看到伙伴們一個個背著書包上學去了,整天不吃不喝哭著鬧著要讀書。幾乎絕望了的母親,突然想起只有求助自己教書的小叔子幫忙了,便叫來侄子用籮筐裝著兒子和衣物雜什,送到離家七八十里路的小叔子所在學校進了一冊班兒。從此,我也開始求學路上的艱難跋涉,當時按照“五·七”指示縮短學制后的“小學+初中”共7年的課程,我卻斷斷續續讀讀停停耗費了11年時間輾轉了7所學校而且還沒有降過班,就連讀個初中,也是叔叔托關系走“后門兒”才擠進去的。讀完初中,高中的校門卻永遠對我無情的緊閉著,不是因為考不上,是那個年代根本就沒有設置考試升學的機制,升學用推薦的方式,某些村社干部深受“知識越多越反動”的毒害,死個舅子也堅決不推薦我上學,母親對此急得捶胸頓足,
弟弟小學畢業后,推薦升初中也被卡下來了,與我遭到了同樣的厄運,無奈,父母只好決定將其送到父親所在工地附近的陜西省岐山縣五丈原公社一所學校求學。但那里的學制實行的是春季招生,弟弟去了,也只能插入初中二冊,加之語言差異,學起來異常吃力。讀了一年,還隨父親所在工地搬遷轉了一次學至略陽,學習成績依然不見進展,最后還是被迫轉回了老家,還是叔叔出面相助求爹爹告奶奶才得以擺平。在我記憶里,弟弟讀初中輾轉了兩省三縣四所學校,又總是從初中二冊開始,先后讀了三個初中二冊。似乎在他的學制里,根本就沒有初中一冊的設置,但在當時僅有兩年學制的初中,他倒是提前享受了三年制的“優待”,仿佛有先見之明啦,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可悲呀!
倒行逆施的“四人幫”終于倒臺了,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制度。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重新點燃了我夢寐以求的讀書夢想,于是白天干農活掙工分,晚上憑借著昏暗的煤油燈光,欣喜若狂地一頭鉆進書本里如饑似渴地啃起來,遨游知識的海洋吸取知識的營養,全然不顧汗流滿面蚊蟲攻擊,有時就連吃飯也眼不離書,伸出去夾菜的筷子送到嘴里才感覺到其實什么也沒有夾到。
1979年春節,在初中畢業丟下書本回鄉近5年之后的這個春天,母親考慮到我邊出工邊復習難以靜心效果欠佳也缺乏系統性,毅然決定讓我放棄農活,重返校園系統復習迎考。當年,我已成長為隊里的主要勞力,也不忍心丟下已年近半百的母親一人吃苦?我堅決不從,卻被母親罵得狗血淋頭。兒子是母親的希望,母親一定要全力支持兒子跳出“農門”而揚眉吐氣,寧愿自己承擔起家里隊里所有繁重苦力也在所不惜。中考一天天逼近,我沒有余地只有硬拼,僅用了三個月晚上課余時間全靠自學,硬是把教育改革后全新的“一摸不摁手”的初中三年的物理、化學課程全部啃通了,并將全部習題通通做了一遍再送老師批閱點評。老師驚訝地發現,其錯題率居然還不到1%!那股子倔強勁兒,真牛哇!老師感慨。這一年,我終以全校第二的絕對優勢,如愿以償地考起了一所比較理想的“中?!睂W校。
這一年,弟弟也以優異成績考入了一所“中師”。一家兩個孩子同時考入學校跳出“農門”,這在當時的鄉村是十分罕見的,猶如一塊石子扔到家鄉平靜的水面,掀起了幾朵小小漣漪。
(七)
眼看著就要開學了,我和弟弟即將告別母親、告別故土,踏上嶄新的求學征程,奔向新生活,迎接新挑戰。這就意味著又要留下已過“知天命”的母親在農村,繼續孤獨地吃苦受累無人照顧,我們的心里就一陣陣心酸難過。還是父親做出的英明決定,解了能讓我們安心讀書的燃眉之急,這就是叫母親放棄農村,背井離鄉投奔父親單位,陪伴父親度過余生,實現夫妻團圓,從此結束老夫老妻婚后數十年間牛郎織女般兩地分居生活。加之父親單位早幾年解決了一批職工子女,姐姐已應招參加了工作,母親去了,過一個人就一分照應,這是最佳的選擇。
這一年盛夏,母親收拾停當家什,拉著我們兄弟倆的手,千叮嚀萬囑咐之后,抹著淚依依不舍地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列車漸漸遠去,我們兄弟倆久久地佇立在站臺上,目送著漸漸遠去的我們敬愛的母親,頓覺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就像是列車無情地奪走了我們的母愛和母子親情一般,生出一種莫名言狀的失落感。是啊,從小母親哼著搖籃曲兒把我們催入夢鄉,拉著我們的小手教會我們咿呀學語蹣跚學步,我們母子間朝夕相處相依為命,陋室里裝滿故事,談笑中教我做人?,F在母親突然就走了,母子間突然就要長時間離別了,雖然也是我們所希望的歸屬,但我們一下子還沒有做好這個心理準備,一下子還是轉不過這道彎,突然間就感到失去了依托一般的不習慣不適應,很不是滋味兒。
你入學的新書包,有人給你拿/你雨中的花折傘,有人給你打/你愛吃的三鮮餡,有人給你包/你委屈的淚花,有人給你擦;你身在他鄉住,有人在牽掛/你回到家里邊,有人沏熱茶/你躺在病床上,有人掉眼淚/你露出笑容時,有人樂開花/啊,這個人就是娘,這個人就是媽,這個人給了我生命,給我一個家……行筆至此,著名歌唱家閻維文渾厚動聽的歌聲縈繞耳畔,蕩氣回腸,催人淚下。是啊,母親就是那個為了兒女可以付出全部而不求回報的偉大女性!
兒行千里母擔憂。身處異鄉的母親時刻牽掛著遠在千里之外的兩個兒子,到了新的環境安頓下來之后,就尋思著一定要趁著自己還能動彈之時為孩子們做點兒什么,比如打臨工掙點兒錢補貼孩子們讀書所需的書費路費零花錢什么的總還是可行的吧,盡管學費、生活費都由國家全包了,但零花錢還是不能缺的,不能窮了苦了孩子們,讓別人瞧不起覺得窩囊寒酸。
搬運活兒又臟又累,全靠體力支撐,滿面塵灰,揮汗如雨,有時候臟得只能看到兩個眼睛珠珠兒在轉動,常常累得直不起腰來。母親全然不顧,干得正歡。父親和姐姐都勸她不要再去拼命了,畢竟年歲不饒人啦,體力也不如年輕時候了,好好休息或做做家務就算了,可母親就是不聽勸阻,依然堅持著,一干就是數年。有一次,母親的腳不小心被搬運的物品砸傷,鮮血直流疼痛難忍,母親找來一根布條,自己簡單捆扎一下又堅持著投入了戰斗,就像攻入敵群的英勇戰士一樣,輕傷不下火線,一直堅持到最后勝利。第二天照片檢查才發現,一根趾骨都已骨折。傷筋動骨一百天,醫生勸其好好休息,但母親只休息了幾天,又帶領著家屬裝卸隊的婆婆大娘們投入了新的裝卸戰斗。
母親默默地為我們所做的這一切,我們當時全然不知。謝謝您,母親!
(八)
無論面對何種困境,母親始終默默地頑強地承受著,并教導叮囑我們三姊妹:一定要學會堅強!人生旅途并非一帆風順,小孩也好成人也罷,都會遇到許多不可能事事都盡如人意的事情,甚至造成一些無情的傷害留下一些歲月的斑痕,都會遇到或明或暗的挫折遭受或大或小的打擊產生或深或淺的傷感!但無論如何都要坦然面對、堅強應對挫折,冷靜地走出傷感的陰影,變壓力為動力,增強信心,撫平創傷,知難而進,自強不息!逆水亦行舟,逆境可成器。
父母是子女第一任啟蒙老師。我之所有,我之所能,很大程度上都應歸功于我天使般母親的精心養育、言傳身教和諄諄教誨。
無私母愛,為我們撐起了一片藍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