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那個在山野間奔跑的少年。
我出生在廣東粵西一個小山村,那里有山有水,風景秀麗。小時候,我整天在山野間奔跑,追逐風,追逐雨,追逐陽光和蟲鳴,度過快樂無憂的童年。
小時候,我所在的山村里沒有學校,我們村的一幫適齡兒童,要到鄰村的小學去念書。我約摸七八歲的時候,開始念學前班,從那時候起,我便開始了在山野間奔跑求學的歲月。
每天天色微明,我便從床上爬起來。早起的母親已將番薯煨熟,我拿過一只番薯捧在手上,背上書包便出門了。
從家到學堂,大概有兩三公里遠,卻是我每日最歡喜的行程。先是經過村口的一口老井,我每天都要望一眼沉默的老井,在心里默默地與它打著招呼。在我的心里,感覺老井就像一位老爺爺,永遠在慈眉善目地看著我們。
我走在田間小路上,腳步輕快,一邊走,一邊吃著番薯,番薯的香味飄得很遠很遠。小路左邊的農田在一座山腳下,人們種著玉米、番薯、甘蔗、木薯或辣椒等農作物。一陣晨風吹過田野,高大的甘蔗林、玉米林、木薯林在風中沙沙作響。番薯的藤葉則匍匐在地面爬得到處都是,滿眼青翠,還常常能看到美麗的粉紫色喇叭狀的番薯花。小路的右邊是一片稻田,稻穗初抽時青翠欲滴,秋天便金黃一片,風吹過處,稻浪翻滾,稻香陣陣。稻田不遠處,有一條小溪,溪水清淺。小溪上有一條小小的獨木橋,連接著那一邊更廣闊的稻田。我常常在獨木橋上走來走去,看小魚小蝦在溪水里穿梭。
路旁各種各樣的野草野花也常常吸引著我的目光。我會停下腳步,蹲下來,用手挑逗一片片含羞草的葉子,饒有興致地看它們像害羞的小女孩一樣把葉子慢慢地合上。我用手撫摸過每一種野草的葉子:車前草、葎草、飛篷草、白茅草、車軸草、垂盆草、積雪草……我采過各種各樣的野花:黃色的蒲公英花,藍色的婆婆納花,粉紅色的半邊蓮花和苜蓿花,淺藍色的附地菜花,白色的澤珍珠菜花……我記住它們的名字,就好像記住每個小伙伴的名字一樣。一片片葉子、一朵朵小花仿佛為我打開了一扇門,讓我窺見了野草野花的世界,讓我窺見了大自然的神奇。
走過這一段田間小路,便走上一條江堤。江堤的左邊是一座山,右邊是一片水洲。水洲里長滿了茂密而濃綠的蓮子草和田字草,還有比人還高的水蔥、鳶尾花和紅蓼。鳶尾花的葉片碧綠狹長,花開的時候,花形大而奇,宛若藍紫色的蝴蝶,翩翩起舞在綠葉之間。紅蓼的葉片墨綠光滑,一年四季都開著如麥穗一般的小紅花或小白花,有一種鄰家女孩的美。那一片廣闊的水洲上,還長滿了水浮蓮。水浮蓮的花開得密密匝匝,把水洲都擠滿了。一眼望去,水浮蓮光滑翠綠的葉子上,托著數不清的藍紫色、粉紫色的花朵,色彩層次分明,像一塊巨大無比的花布,平平地鋪開,好看得讓人內心歡喜。江堤邊的水洲,就像一個美麗的水中花園。
沿著江堤向前走,便走到一座小山坡上。這座小山坡,是我童年的“野果園”。
山坡上最常見的野果是桃金娘。每年七八月份,其果實成熟,成熟的果實呈紫黑色,像一個個酒杯,盛滿塵世的清歡。我常常采桃金娘的果實吃,可甜了!這是我童年里,排在排行榜第一名的野果。山坡上也隨處可見覆盆子,那紅色的果實,酸酸甜甜,甚是好吃。酸藤子的果實圓圓的,有核,成熟的呈黑色,味甜;還未成熟的果實呈紅色或青色,味酸。我小時候經常做竹筒槍,便會采酸藤子綠色的果實當子彈來玩。有一種野果叫鹽膚子,成熟的果實上掛滿鹽霜,味咸微酸,特別神奇。草坡上常見地稔,成熟的地稔是紫黑色的,吃完它滿嘴都是烏黑的,特別好玩……山坡上的野果,一年四季都有,怎么采都采不完,既好吃,又好玩,給我的童年帶來各種各樣的滋味,給我帶來無盡的快樂。
翻過那座小山坡,迎面是一片江堤邊的空地,空地上有一棵古老的大榕樹。大榕樹是我們的樂園。大榕樹的主干粗壯,需要五六個人才能合抱。榕樹枝繁葉茂,像一把綠色的巨傘,還伸下無數赭褐色的氣生根。每天上學或放學時,我們常常停下來,玩耍一會,再繼續趕路。我們將書包放在榕樹下,然后爬上樹,掏鳥窩,蕩秋千,在樹上樹下躥來躥去,像快樂的猴子一般。我爬樹的本領就是那時候練就的。
經過榕樹,還有一段山路,山路盡頭,遠遠地便能望見學校的青瓦屋頂。這時,我們便加緊腳步,生怕遲到。當東邊的天空灑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我們剛好踏進了校門,上課的鈴聲也響了起來。
我曾是那個天真無憂的少年,奔跑在山野間,一天幾個來回,周而復始,走過了數度春秋寒暑。后來,我慢慢地長大,離開了家鄉,那條山野間的路,我再也沒有走過。
如今回想,那上學路上的點點滴滴,竟比學校里的詩書更深刻地印在心上。那些野花、野草、稻香、溪水、野果、鳥鳴,還有那古老的大榕樹,都成了再回不去的從前。惟有在夢中,那條上學的路,仿佛還鮮明地鋪在心上,而我依然快樂地在山野間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