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高中同學聚會，是王大明組織的。大家都是四十來歲的人了，聚會上，敘了舊，喝了酒，說的最多的就是自己的子女了。子女成績好，能考一個好大學，是我們一撥同學最大的心愿。但是，有一個人例外，他就是王大明。
    王大明從皮包里拿出一張照片，說，還記得李老師嗎？
    我們說，當然記得。
    照片在我們手里傳遞著。這是一張老照片，已經發黃了。
    李老師是我們班主任，教我們數學。李老師長得精精瘦瘦的，嘴上蓄著一撮八字胡，貌似一個文人的樣子。李老師長得不像一個數學老師，他的思維也不像一個數學老師。他常常會用一些古靈精怪的法子，把我們整得措手不及。
    有一次，上數學課，李老師夾著一撂卷子進了教室。同時，他的一只手上，還拿著一個鬧鐘。
    我們一激靈：李老師沒說過考試呀！
    果然，李老師把卷子、鬧鐘放在講桌上，說，這節課，考試！
    考就考唄，都是高三學生了，還怕考試？可是，一節課，時間不夠啊。李老師不管這么多，自顧自地說，時間30分鐘，到了就交卷。說完，李老師發卷了，我們連名字都來不及寫，拿到卷子就開始答題。
    教室里特別安靜，鬧鐘嘀嘀嗒嗒的聲音，敲在每一個同學的心上。每敲一下，大家的心就一緊。
    突然，鬧鐘的聲音停了，大家不由自主地抬起了頭。我們吃驚地發現，李老師嫌時間過得太慢，他竟然直接捻著背面的一個小旋鈕。李老師面帶微笑，那微笑，有些高深莫測。李老師見我們都吃驚地張大了嘴巴，大聲音催促我們說，快做啊，時間，過了5分鐘了。我們還是不動。李老師的手指又捻了兩下，再次說，現在，過了8分鐘了，還有22分鐘。我們回過神來，連忙手忙腳亂地行動了起來。
    時間，在李老師的手指間快速地流走了。有的同學東一下，西一下，不知做哪個題好，結果一個題都沒做出來，他們急得滿頭大汗也無濟于事。還有的同學干脆不做了，他們嘀咕著，發著牢騷。李老師呢，不緊不慢地捻動手指，嘴里不停地報著時間，他的臉上，始終是微笑著。
    時間到了，交卷的人寥寥無幾。
    李老師把幾份卷子三五幾下全改了，報出了他們的分數，最高的人也不過得了三十多分。
    鬧哄哄的教室安靜后，李老師開始說話了。李老師說，嚴格說來，這不叫考試，我只是想看看你們如何面對，如何處理罷了。明知不能為而為之，是為勇也。明知不能為而棄之，是為智也。所以，你們都做得對。我之所以安排了這堂考試，是因為我們有些同學坐進教室里，是被家長們逼的。其實，我們大家心中都有數，不管怎么逼，考進大學的希望都是渺茫的。做不到的事情，何不退后一步，看準自己的長處，去創造另一番天地呢？
    李老師講完，下課鈴就響了。同學們誰也沒出教室，大家都盯著卷子，思考著李老師的話。
    第二天，王大明就卷起被子，回家去了。臨走時，王大明找到李老師，說，李老師，聽了你的話，我終于下定決心，說服了爸。我反正考不上，我要回去做自己喜歡的事了，我相信我會成功的。
    第三天，第四天，又有同學陸陸續續地走了。40多個人的班一下子少了十幾個，寬敞的教室顯得空空蕩蕩的。
    這事，校長知道后，李老師挨了不少的批。
    現在，一晃二十來年過去了，王大明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經是一個擁有近千萬資產的大老板了。
    王大明成功了，他說他沒忘記李老師，前些年，他去看過幾次李老師。后來，李老師和老伴一起，就到了另一個城市，那兒，有他的兒子和女兒。王大明還說，前幾天，給李老師打電話，請他參加我們的同學會。可是，接電話的不是李老師，是他的老伴。他的老伴說，李老師已經去世了。
    聽到李老師去世的消息，我們都沉默了。
    我相信，對于我，對于我們全班同學來說，李老師是給我們影響最深的人。跟我走吧，讓我們去祭奠他一下。王大明說完，帶著我們走上了十樓。站在一間屋子前，王大明說，這是我上午找人辦的。然后，我們魚貫而入。
    哀樂響了起來。
    房內，正中墻壁上，掛著李老師的遺像。遺像前，擺著水果和鮮花。遺像兩側，各擺了一個花圈。王大明在前，我們在后。我們低頭、彎腰，向李老師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們久久不愿離去，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段難忘的青春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