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感到奇怪,到過的那么多地方為什么就像母親給我說過的那么多話語,總是記不住?唯獨那個偏僻地方卻讓我時刻牽掛。當母親已經(jīng)零落成泥,才發(fā)現(xiàn)她的話語猶如冷極的冬天升起的炭火,暖著心窩子,而我想,我的腳印不及冬天的炭火卻可以是深深淺淺的陽光,斟滿長路,普照在山水間,溫暖著自己的行行文字。
1
這是一年中最為忙碌的時候,我也因為事務(wù)抽不開身,突然受作協(xié)邀約采風。接電話,才知道又是近地里一處沒有踏訪過的山水,而且居然是常年掛在我的履歷里的。我輕輕對自己說:“再忙,得去,踏訪履歷中的出生地。”
我無數(shù)次說過,我出生在云貴川交界處的偏僻村子,雞鳴三省之地。我的這個村子,其實只是這個縣境內(nèi)的一個村子,與真正的雞鳴三省之地卻還有一段車程,但我一直相信我就是出生在雞鳴三省之地的。事實上,那地方并不遙遠,照理早該頻頻往訪了,我甚至覺察到村口那棵黃桷樹的根就是我的根,與親情相互交錯在一起,盤扎得很深。可這一段車程依然阻隔了我近四十年。我就偏偏不曾到過名副其實的雞鳴三省之地。暗自想,此行,這個地方是目的地也是出發(fā)地。到過這個地方,我的履歷可以不必再修正;從這個出生地出發(fā),我寧愿相信從此可以走得更遠。
今年的雨像久走夜路的人居然找不到路,本該在夏、秋下來的,卻落在了冬天,把這一段日子弄得格外有些泥濘,整天濕漉漉的。接了電話又查天氣預報,說明天還要下雨,擔心溫度也要降下來,于是,又特別電話聯(lián)系作協(xié)年近古稀的老主席,囑咐定要穿厚點。不料,一大早起來,天竟放晴了。擔心瞬間化成了歡聲笑語,在車里蕩漾;陽光山雀子似的機靈地在車窗上躍動。從車窗望出去,天藍得特別深遠,把白云襯托得銀亮而富有立體感,沿途一帶即使在不久前剛剛遭遇過百年罕見的干旱,依然就像遭遇強暴的美女,凌亂卻不失姿色。
向南、向南,省城成都向南,縣城敘永繼續(xù)向南,在縣境最南端,這便是赤水河谷。這是一個美酒、美女和瓜果并稱當?shù)厝忝玫牡胤健M械囊妥遴l(xiāng)長抬手一指,赤水河為界,直線距離不足百米的地方,正前方是貴州,靠近的這山是云南,腳下就是四川。山風把云、貴的炊煙吹散,炊煙被四川的山風起伏。
注視眼前的鬼斧神工,我猜測,一定是祖先不知從哪里磨煉了一支精銳的刀斧手隊伍,神不知鬼不覺地在月黑風高之夜,把這一帶的山一律地從中間劈下去,手起刀落,像父母撕開一匹厚重麻布一樣,干脆利索,千萬年以來,從來就沒有被人類略作修改。這自然給人類神來的一筆,惹得身邊不少文友慌忙抓起相機。
2
我是和平年代出生的,上天先是把我安排在雞鳴三省之地的偏僻村子,繼而又把我落腳在做個軍人的村干部家,這就給了我一個與許多人不一樣的童年。
幼年,父親常常帶著我到村子里去,一路上,父親到哪里都把我扛著,土灰狗總緊緊跟在身后,父親也偶爾和它說上一兩句話,多是夸獎一類的。其余,就沒完沒地給肩上的我講中國革命的故事。但識字不多的父親,講的多是聽別人講的,我自然聽不明白。我從他的故事里隱隱知道紅軍到過敘永、毛主席到過敘永以及1935年這樣一些字眼。后來在小學老師那里聽講:敘永一帶乃雞鳴三省之地,中國革命歷史性轉(zhuǎn)折的紅軍四渡赤水就發(fā)生在這一帶。中學時讀到周恩來
石箱子是此行的第一站,是必經(jīng)之道。1935年,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在此過除夕并召開重要會議。我們一行在當?shù)卣撠熑说膸椭拢紫葘ぴL了當年14歲和7歲的中國革命的見證者。正午的陽光下,92歲高齡的孟老就像一段歷史巷道擺在現(xiàn)代氣息的樓房前的院壩上,緩緩道來的話語,讓我們觸摸到了1935年的溫暖,由此進入當年,我們甚至還能感受到陣陣呼吸,同行說:“耳畔好像還響起當年女紅軍洗浴時唱的輕快小曲。”
腳下的這片土地,踏著,感覺格外厚實,我們在少數(shù)有指示牌、多數(shù)無指示牌的街、巷行走,不用打聽,哪里都可以得到一段有關(guān)紅軍的故事,但你無法感知這就是紅色土壤,我暗自在找尋,比如當年的紅軍總部萬壽宮,毛主席住過的老鄉(xiāng)肖有思家這些地方的原貌在哪里?是不是消失得太突然了?由此,我強烈感受到,屬于1935年的這一切是需要搶救的。那些偉大的生命無法留住,但庇護過那些生命的偉大物件總該能留住吧。
近些年,各方人士在不斷爭論,“洛浦接替博古究竟在哪里?”還用爭論?留住這些過往的歷史原貌不是比我們挖空心思堆砌無數(shù)的文字更有說服力?如今,許多美好事物都在比著速度消失,還能永遠珍藏的只有那一幅幅用相機記錄的照片了,如果還能用它們來照亮一會兒陰郁的日子,真的是一件幸福和感恩的事呢。正是晴朗的午后,云貴高原上的太陽從不吝嗇自己的熱情,1935年的好多東西都在反射著陽光,耀眼而神秘。我的相機已經(jīng)有些燙手,但還是沒法停下來。我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有些無可奈何?如果屬于1935年的那些東西早晚真的消失了,那石箱子就遙遠得在夢里都很難出現(xiàn)。
午飯間,突然聽說當?shù)卣谡诩泳o爭取修繕保護,并進一步落實搶救責任,得此消息,如遇知音。欣慰之余,竟與政府負責人破例多喝了杯酒。
3
石箱子過去,車未停留,我們直接去了三岔河。這里因貴州渭河、云南倒流河交匯成赤水河而得名,是真正的“雞鳴三省”所在地。還沒有下車,“思源池”三個字就往我眼睛里鉆,接待者介紹:“這是新近完工的工程。這里是典型的干熱河谷地帶氣候。普通年份全年降雨量不足
我是來實地踏訪出生地的,沒想到卻讓我來看工程。心里想,有什么好看的?這時,我突然想起前些天在報上看到的一個故事:故事就發(fā)生在赤水河谷這一帶,開學了,全校都放高溫假,這是繼前年、去年之后第三次放高溫假。老師就想,上不成課,總得給村民們做點事。一個念頭在腦海閃現(xiàn):找水。學生們知道這事,紛紛要求加入這個隊伍。莽莽大山間找水,如同茫茫人海中找人,難。老師要充分考慮學生的安全,在萬丈懸崖的羊腸子道路上,就帶頭趴下,兩條腿的人變成了四條腿的動物,身子在緩緩地挪移,心在速速收緊。也許是感動了上蒼,在絕壁的盡頭,突現(xiàn)一汪清泉。水很少,甚至不夠清澈。老師如遇救命恩人,“咚”地跪下了,就像知錯的孩子面對祖先的眼睛,跟隨老師跪拜的隊伍,像一條長蛇,蜿蜒在山道上。
經(jīng)證實,故事就發(fā)生在眼前這里,原來,故事還有后續(xù):老師找到山泉的消息傳開后,村子里沸騰了,但背水成了大家皺眉的事, 200多米高的絕壁上,背水度日的村民一茬接一茬,山路狹窄且沒有欄桿,過往隨時有粉身碎骨的莫大危險。于是,在省市的直接關(guān)心支持下,僅用16個晝夜就完成這一工程。雞鳴三省之地的三岔河工程是渺小的,但是它又是巨大的,合符民心的再小也是大的。
我想,我是幸運的。履歷中的出生地,我的到來,見證了千萬年來屬于最美麗的瞬間,盡管這一瞬間里,有無數(shù)的生命匆匆來了又去了。能夠有機會靜坐在履歷中的出生地一會兒,能夠讓自己的情感自然地流露,并且可以讓思緒在千萬年里穿行,就夠了,請為我打開路口,帶著溫暖的文字上路。
作者簡介:劉光富,男,漢族,1972年生于云貴川三省交界處的邊地村莊,91年起,陸續(xù)在《四川文學》、《青年作家》、《大地文學》、《四川日報》等刊物發(fā)表散文、小說、詩歌等1000余篇,現(xiàn)為中國國土資源作協(xié)會員、瀘州市作協(xié)會員。
(四川瀘州敘永縣國土資源局 劉光富 qq:1311996443 聯(lián)系電話:135517398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