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了小時候家門前的稻田地。綠油油的秧苗,隨風起舞,呈現綠色的波浪。而且,這波浪是逶迤的,既飄渺又有些輕靈。仿佛一大塊綠色的絲綢,被風吹彈得似波光瀲滟。
一會兒,她的夢中又出現長長的稻田大壩了。上水渠里的水平平緩緩的,映照著秋陽。她被父親帶著來這里摸螃蟹。
“喜看稻菽千重浪”,喜歡詞賦的父親望著一片金色,嘴里這樣說著,目光柔和。
螃蟹真多!她在岸上還未來得及抓住父親扔上岸的這只,那一只又被扔了上來。她呢,也就顧不了許多了,這只拿下,眼睛卻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只被摔得蒙頭轉向、跌跌撞撞、愈加橫行的螃蟹。不過有時候,也有大意的時候,一把沖將過去,卻被螃蟹的大鉗緊緊夾住。這時,她就會和螃蟹較勁,螃蟹氣得口吐白沫,她呢,則嚎啕大哭。
通常是父親聽到她的哭聲就從水中上來,領她到水邊,一邊用手按住螃蟹蓋一邊把她的手和螃蟹一同放進水中,那螃蟹見了水仿佛找到了逃生的機會,就松開了大爪。她會破涕為笑,用手背揩一下眼淚。
蟹香氣撲進了鼻子,金黃的蟹殼金黃色的蟹黃。她通常享受完這些,會搬個小凳坐在老宅那棵高過房頂的老棗樹下,用她尚未蛻完全的乳牙磕那些螃蟹腿。陽光照射在棗樹的葉子上,棗葉也一下一下閃亮。
父親對她說:“老屋有多老,這棵棗樹就有多老”。
很長很長的院落,彌漫著的是小葉菊團團的幽香,那幽香似乎也同菊花的色彩一樣的,有紫色,白色,黃色,淺淺綠綠的花團似錦了。
父親走過來,手中拿一把做手工的小剪刀,教她怎樣來吃這些螃蟹腿。父親利索地剪去腿的兩端,將呈長方體的蟹腿放入口中吸吮,一塊潔白細嫩的蟹肉吸吮出來了。然后,父親把剪刀交到她的手里,一雙充滿關切的目光一直一直看著她,直至她也能讓剪刀和蟹子運用自如。
仿佛這情景在哪里見過似的。
“中秋節(jié)你能否回家?如果能,我約你來我的百草園玩兒,我要在中秋節(jié)即興為各地的文友做一個蘇式的月餅。”
這聲音多么熟悉,多么親切!
哦!是去年的晚秋。一樹一樹的銀杏葉落下了,仰臉望去,天空都是金色的了。
落英繽紛。繽紛落葉。地下一片松軟。
“我撲倒在柔軟的銀杏葉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老師柔和而激動的聲音。
一組組照片,交疊著飛進她的夢中。她仿佛看見老師,手拿著相機,“咔……咔……”
“我在拍攝銀杏樹的時候受了風寒,臉上輕微中風了。”
啊!她擔心了。她擔心老師再也不能給他的學生們講課了。
“我來給你說,一句話的意思表達完了用‘。’,有時不太明顯的就用‘,’。還有,你文章的‘……’用得太多。‘的’與‘地’的用法我不做要求。你和清風揚合寫的小說《鐘姐》,我已經給你修好了。紅色的是我修改的。
你們的‘鐘姐’人物形象塑造得很好,關于她‘跳大神’那場你要重新寫,把她‘升仙’的神態(tài)用最簡潔的語言描繪出來,因為這種人一定有她自己的特點,你要抓住,你要抓住。”
睡夢中老師轉身走了,留下的是她和清風揚合寫的小說《鐘姐》修改稿。一陣風吹過,書稿里到處是老師批改過留下的紅。”
她急了,一行淚流下了。
她覺得眼睛濕潤。她知道她是在做夢,但她不想醒來,這情景太像父親教她吃螃蟹。眼前一片紅。
她不想醒來,她仿佛聞到了老屋菊花的香氣,也仿佛看見老棗樹下那幾畦碧綠的韭菜,開滿白花的韭菜苔不時引來紫色的小蝶欲落還飛;她不想醒來,她仿佛看到百草園里每一個文友在這個中秋夜,歡聚在百草園,共享老師預備的蘇式月餅。
“這層是小說家的。”草草喜歡這樣稱呼她。“在這樣一個美好的夜晚,我們的小說家不能來,我把位置占下,心在人就在。”
淚水再次涌出她的眼簾,打濕她的枕巾……她就這樣任淚水流。
——這個中秋夜,可以說是趙喆中秋的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