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這雨下的,溝滿壕平,連青蛙都被淹死了!”幾天前一場暴雨后,還拿笑話捉弄小孩子的老李頭兒跌一跤就走了,沒有一點兒預兆,但,以他九十掛零兒的年紀而論,也不算出奇。
骨灰培入黃土,然而他做過的好些事卻依然活著。老李頭兒的喪宴上大家都在閑聊他質(zhì)樸憨厚的一生,也許,這種悼念方式,正是他希望的吧。老人們總是最有發(fā)言權(quán),一出出故事便被接二連三曬出來。據(jù)說老李頭兒在童年時是出了名的調(diào)皮鬼,把私塾先生的夜壺鉆一個小洞,然后用泥巴抹好,第二天便早早等著先生出來曬褥子------說來那是個大戶人家了,上得起私塾,請得起教書先生,然而他卻終沒有混出一個文化人的模樣,每日吊兒郎當,偷閑與一群上不起學的孩子糾纏在一起,挖野菜、掏鳥蛋,雖然,他自己并不需要這些。
后邊的事,我隱約知道一些。“搞四清”的時候,老李頭兒已經(jīng)是四個兒子兩個女兒的爸爸了,自己也憑借念過幾天書做了生產(chǎn)隊的會計,因為家底兒殷實,吃二兩七的年頭兒,也沒有吃多少苦。但,接下來的日子,卻讓他苦到了腳跟兒,在他身后抹下重重的一筆。
老李賬目清楚,手腳勤快,而且樂于助人,經(jīng)常接濟一下生活困難的鄰里。就因為這事兒,給他帶來了不小的麻煩。秋后一次分高粱,不知那個多嘴的婆姨嚼爛了舌頭,說老孫家媳婦多分了幾升,又和老李怎么眉來眼去。傳來傳去傳到駐村工作隊耳朵里,雖然老李竭力辯白說,那是因為老孫這半年來一直臥病在床,分紅少,家里又沒有其他勞動力掙工分,眼瞅著日子不好熬,便把自己那份拿出來一些給她。話說的在理,也沒動公家的糧食,可工作隊硬是一百個不信,到底給扣了個生活墮落的帽子,“上樓”、“戴高帽”這些整頓思想作風的道道兒嘗了個遍。好在,村子里大多數(shù)人都相信老李的為人,每天找?guī)讉€人村里有頭臉的“紳士”去公社說情擔保,跑細了腿,磨薄了嘴皮子,總算讓老李下得“樓”來。生產(chǎn)隊會計一職,也就此打住。但,他的好心腸卻被大家記住。
從這兒后,老李便謀了個閑職——飼養(yǎng)員。每日里和騾馬打交道,倒也自在灑脫,老李侍候牲口仔細耐心,凡是在他手里養(yǎng)過的牲口,一年半載保準兒能脫胎換骨,膘肥體壯,每逢生手兒用牲口,總要叮囑再三,不能打,中午別忘了飲水喂料,干活悠著點兒------這活計一直干到80年生產(chǎn)隊解散后才作罷,這時候老李已經(jīng)近60歲了。兒女們也不用他下地干活,老李每天閑來無事,便每天提個鳥籠,尋一處有小孩子玩耍的地兒,講起一個個精彩的笑話。
想來,干一輩子農(nóng)活的人是閑不得的,沒過多久,老李頭兒便覺得渾身不自在,于是,每日里呆閑了便拿著鐵锨鏟鏟路邊的雜草,填填被壓深的車轍,從那時候起,我們村的土路一直平坦結(jié)實。這一干就是30來年,直到去世。這些,大伙兒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怎么能不懷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