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茜趕回村子的時候,姥爺正在艱難的等她。
茜茜昨天下午收到母親發來的短信息,也是她答完最后一張大學畢業卷子剛剛走出考場的時候,一打開手機,就收到了媽媽的消息:姥爺病重,速歸!
詳細消息是茜茜趕往車站的路上打給媽媽電話才知道的。媽媽說,姥爺月前感覺身體不好,經常莫名其妙的摔倒,到醫院一檢查,結果是患了一種惡性膠質母細胞腦瘤,且已經擴散到全身,醫生給的建議是已經晚期了,手術已經沒有用了,七十多歲的年紀,放化療也只能是多受罪,捱不了多少時日,還是讓老爺子享幾天福吧,回家想吃啥買點兒啥。我們當時就想給你打電話,被你姥爺攔住了,姥爺說,等茜茜安心上完大學吧,我撐得住,我等她。
姥爺終于等到了自己的外孫女,而且似乎還能聽懂茜茜在他耳邊說的每一句話。可是,他卻再也看不到茜茜了,腦瘤晚期,瘋狂滋長的癌細胞不僅讓老人形銷骨立,而且嚴重的腦水腫幾乎癱瘓了包括視神經在內的所有神經系統,除了眼眶里含著的幾滴渾濁的淚水和忽急忽緩的呼吸外,生命的跡象就是那雙被茜茜握在手心里的手,依然暖暖的。茜茜是含著淚在給姥爺講故事,講自己這半年來的大學生活,講自己的高考,甚至講一道有趣的數學題,雖然知道姥爺聽不懂,但茜茜知道,這些是姥爺最想聽的,因為她每講完一段兒,姥爺的手都在自己手里微微顫一下------
姥爺的一雙手都有殘疾,右手小指短一截,左手除了大拇指活動自如以外,其余四指就像枯死的葡萄藤一樣,彎曲而且僵硬,干巴巴的,沒有一絲生機。至于姥爺右手少的那一截,早在茜茜剛上小學的時候就知道原因了。因為地處偏僻,方圓十幾里,就姥爺家那個村子里有小學,所以茜茜的小學時光大部分都是在姥爺家度過的,茜茜永遠也不會忘記那次放學時,自己和同學因為鬧矛盾耍小脾氣,一群孩子把自己圍起來嘻笑,“你姥爺是小偷兒,偷高粱,剁手指------”。茜茜哭著叫著,“我姥爺不是小偷兒,你們姥爺才偷高粱”,來接茜茜放學回家的姥爺正趕上這一幕,“姥爺你告訴他們,你不是小偷兒”,茜茜攥著姥爺的雙手,搖著晃著。姥爺一聲不吭,愣在那兒一動不動,一臉茫然。茜茜似乎明白了什么,猛的甩開姥爺的手,“你是小偷,你手臟,以后不要你抱,也不吃你做的饃”。雖然后來母親找過一次學校領導,這件事兒以后也不再有人提起,可在茜茜心里,姥爺終究是自己的恥辱,讓自己在同學眼里矮了半截兒。
等自己稍大點兒,才從母親嘴里知道一點兒詳細,原來姥爺小時候家里窮的揭不開鍋,一天夜里去公社糧庫里偷了半袋子高粱,結果被打更的逮住,見是個小孩子,一臉忠厚,也沒想怎么地,只想嚇唬一下了事,說偷東西要送去公安局,姥爺當了真,剛好身邊有一把鍘刀,一咬牙,鍘下一節小手指,撲通跪在了人家腳下,打更的想要攔,那還來得及------
至于姥爺的左手,更是茜茜心里的痛。也正是從那天起,茜茜改變了對姥爺的看法。
那是茜茜小學將要畢業的那個春天,下午放學回家的路上因為走得急而被一條碩大的瘋狗追咬,多虧姥爺來接她,當時瘋狗連褲子帶肉咬住茜茜大腿不放,姥爺手里沒東西,情急之下,用手去掰瘋狗的嘴,被瘋狗一口咬住姥爺的左手,姥爺急了眼,右手緊緊掐住瘋狗的咽喉,用身子死死將瘋狗壓在身子底下,直到瘋狗不動彈了才松開,而姥爺的左手掌已經面目全非了,后來雖然想了很多辦法,卻終沒有完全恢復。從那時候起,姥爺的左手就沒有以前暖和,聽醫生說是因為被瘋狗咬斷了很多血管和神經,血液循環不暢通引起的,不可能再恢復到以前的樣子,看著姥爺傷心的模樣,茜茜抓住姥爺的手,姥爺,以后我的手就是你的手,我給你暖手,我長大了掙錢養著你,一輩子。姥爺流淚了,落到茜茜手上,暖暖的。
以后的日子里,從初中、高中,一直到大學,茜茜的每個假期都是繞在姥爺身邊度過的,她在實現著自己的諾言,給姥爺暖手,給姥爺講發生在學校的趣事,講外邊的世界。茜茜還記得剛上初中的那個寒假,姥爺戴上自己用節省下的零嘴錢給他買的那副棉手燜子的情形,姥爺像小孩子一樣,眼里閃著異樣的光彩,逢人便說,這是外孫女給買的,那時候的姥爺,眼里暖暖的,手心也是暖暖的------
兩個小時后,姥爺走了,很安詳。
姥爺走的時候,茜茜感覺他的手心依然很溫暖,和自己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