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火塘上或者火塘邊的故事,并沒有講完。最喜劇性的還是我偷吃火塘上煙熏臘肉的事。
鄉村的日子,最主要的體現在年關歲末。即使在生活艱苦的1970年代,農家院戶每年還是期盼能殺上一頭年豬,讓全家老小在過年時飽飽地吃上一頓臘肉。
我們家的日子在野茶灞還算是過得去的,一方面父母勤儉持家,另一方面家中從大姐到四姐,基本上都沒有讀書,屬于全天出勤的勞動力。全家總共有6個勞動力。大哥在外求學、工作,二哥、五姐和我專門讀書,這便是我們家當時的“人事”格局。有這樣強大的勞動力隊伍,一年掙的工分還是可觀的。因而,打我記事起,我們家里一直都是“進錢戶”。
母親持家有方,我們家每年都有兩頭年豬殺。年豬殺后,經過一段時間的腌制,就會被懸掛在火塘的上方,進行一段時間的煙熏火烤。等水氣烘干后,便成了鄉村的臘肉。一般的家庭,臘肉要吃上一個對年,從今年的年末吃到來年的年根。鄉里也有個別太過澀巴的農戶,一年的臘肉可以存放到兩年以上。據說,那肉吃起來,都有一種割喉嚨的感覺??上В覀兗业娜饲殚T戶太大,每年的臘肉老早就吃光了,我們也就沒機會享受吃老臘肉的味道了。
母親把豬肉掛在火塘上,并不說明她心中就沒數。母親雖然不識字,是個睜眼瞎,但她操持家務,盤算一家的生活,還真的精明得很。因而,兩條豬的肉懸掛在火塘上,全家姊妹6人,沒有她的允許,都只能望肉垂涎的份。
對肉的垂涎,對肉的渴求,折磨得我坐臥不安。白天上學,看不見肉,也就罷了。放學回家后,卻要坐在臘肉懸掛的火塘旁,那種欲罷不能的感受,簡直太折磨人了。我每天晚上差不多都在琢磨母親的臉色,卻看不出一點一毫放松對肉的控制的跡象。
而更可怕的是,自從臘肉掛上火塘,母親便不再到大舅幺舅家去串門了。她大概是放心不下她的豬肉,害怕被人偷吃了,或被人偷了。火坑上的豬肉一天天地被烘烤著,我欲望也一天在地被折磨著?!拔业呢i肉啊,我好想嘗嘗?!蔽颐刻於荚谛闹心貒Z叨著。
終于,我發現了一絲契機。那天,我們家的一位江姓的近親表叔過來了。母親忙忙火火地開始做飯招待客人。就見她從廚房里拿來菜刀,在火塘上懸掛的肉林中,挑三揀四地琢磨了一番后,用刀輕輕地割下一小塊。
哈哈哈哈!原來還可以在大塊的肉上割下一小塊。母親的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讓我茅塞頓開。那天與江表叔的飯吃得自然香極了,因為我已找到偷吃火塘上豬肉的秘密了。
后來的進展,便十分順利了。我用自己珍藏的小刀,零打碎割地從火塘上的豬肉林中,一次割一小塊,隔天割一小砣,再隔幾天,又偷割一塊的辦法。對火坑上的豬肉,我采取了電影中的“麻雀戰”和“蠶食戰”的辦法來對付。
那個冬季,對我來說,過得太愉快了。我的懷中常常有小塊的豬肉掖著,經過燒烤過的豬肉骨香油膩,惹得華平子、志伢子他們跟屁蟲般圍著我轉。他們其實并不是對我很忠心,他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我懷中揣著的那些小塊的烤豬肉。
當然,我也不會獨享那些烤肉塊。電影里面不是都講有福同享么?我按自己的好惡,將肉塊跟華平子、康娃子、志伢子等九個鐵桿兄弟伙逐一分發。那個冬天的日子,便在我們共同的興奮中,始終冒著油腥味。而且,他們對我們景仰也憑空增添了一層。
我終于體會到了,什么叫做同甘共苦?什么叫做有福同享了?那個冬季,讓我過足了作一個小小團隊的頭目癮。打那以后,我就有了一個尊稱:“小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