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5日晚,維彬兄給我發(fā)來短信說,白連春兩年前患的是艾滋病。當時我滿腹狐疑:這位中國的著名詩人怎么會患上這種絕癥呢?于是我又回復短信給維彬說,可能嗎?當?shù)弥_實是真的時候,我腦袋"轟"的一聲,懵了。
第二天晚上,我抽空到工地附近的網(wǎng)吧,百度收索白連春寫的《只要被打碎,我就隨風飛》,才得知他幾年前在河南尋找義妹時,因經(jīng)濟拮據(jù),去賣了數(shù)次血。這之后他發(fā)現(xiàn)每當蚊子叮咬,身子就會潰爛,就懷疑自已染上了艾滋病。直到2008年病重,在瀘州中山醫(yī)院檢查,才確信自已真的是染上了這種病??戳诉@篇文章,晚上我躺在工棚的木板床上,眼前總晃動著白連春兩年前那憔悴蒼老的身影。整晚,我都無法入眠,甚至留下了淚水。我知道,我是為他苦澀孑然的一生哭泣。
白連春是我家鄉(xiāng)最出名一位的詩友,更是我的老師。但我與他只見過三次面。
第一次是在1998年的盛夏。當時我在《詩刊》上讀到他寫的《苜蓿乳汁》一詩,為他那些獨特的比喻和充沛的情感所感動,我就此想去拜訪他。我知道,當時政府已經(jīng)安排他到江陽文化館工作。于是我就懷揣一疊詩稿,匆匆找到他,我還清楚記得,那時他穿著一件白色體恤,胸前印著幾個英文圖案,白白凈凈,身體敦實,精神飽滿。對于我的到來,他馬上放下手中捧著的《小說選刊》,叫我坐下。我誠惶誠恐地拿出詩稿,請他指教。他看過之后說:“我建議你寫散文,散文好寫一些,我很不悅,但他不管這些,他又拿出一本《詩刊》,叫我閱讀上面謝湘南的詩,并說:“你看,他寫的多好。。。。。?!蔽毅裸露?匆匆接過那疊詩稿,像一只過街的老鼠,倉皇而逃。我深知,他的意思是說我寫詩不行。當時,我就發(fā)誓,一定要寫出好詩來給他看。
第二次見面是在2008年11月。那時,因我姐姐腦瘤手術(shù)后,病情加重,但她還在念叨我這個苦命的弟弟,我流著淚水,穿著一雙拖鞋,連夜從中山趕到了姐姐所在的瀘州中山醫(yī)院。在我照顧姐姐的那段時間,我總是喜歡買一份《瀘州晚報》看看。一天,我忽然在報上看到初旭寫的《拯救苦瓜詩人白連春》的消息,我才知道他得了癌癥。接著,我就給初旭打了電話,得知他就在瀘州中山醫(yī)院傳染科住院治療。我隨即跑到傳染科,找到了白連春。他對于我還有依稀的記憶,他頭發(fā)稀疏,面容憔悴,蒼老,躺在病榻上,露出了艱難的笑容。與10年前那個樣子相比,精神狀態(tài)真是天壤之別。我清楚地明白,他病的不輕啊!對于這個那么有才華的詩人,心里甚感痛惜,我知道他經(jīng)濟拮據(jù),已經(jīng)無力承擔昂貴的醫(yī)療費用,我就掏出兩百塊錢,遞給他。他感激說:"那我就收下了。"他接過來,又拿出一個小學生用的小本本,用圓珠筆很小心地寫上我的名字。
在這段時間,我又去過他的病室,探望過他幾次,無非都是一些叫他安心養(yǎng)病的話。但我最不敢與他聊詩歌,我害怕又一次受到他的打擊。直到我姐姐要出院了,我才舍不得錯過這次機會,大著膽子對他說:“白老師,我想叫您看看我寫的詩,想請您指教一下!”他一聽到我說詩歌,就一下子興奮起來,說:"不要叫我老師,就叫我兄弟吧!你拿來我看!但我要直話直說。”哎,他就是這樣直腸子的人!我馬上精選了我新近寫的幾首詩,包括在《工人日報》上發(fā)表的那首《春天的挖掘機》給他看,原以為會得到他的表揚。哪知他慢慢看過后卻說:“你寫的不是詩,只有《霧》那首中的幾句才是。”說完,他就用那支圓珠筆在那幾句下面畫上波浪號。然后告誡我說:“寫詩要簡潔,干凈,寫出內(nèi)心?!蔽抑浪o我說的這些很重要?;琶δ眠^稿件,在上面將這些記好,生害怕將這些忘掉。那時,我心懷感激,以后按這思路去寫,果然就有了成效:《詩選刊》《揚子江》《詩潮》《珠江》等一些名刊相繼發(fā)表了我的一些詩作。
第三次見到他,是在2008年底本土文苑舉行的出書儀式上。那時,他已出院,戴著一頂鴨舌帽,穿著一身休閑裝,比起在瀘州中山醫(yī)院那時的他,精神了許多??吹剿踩粺o恙,我們這些詩友都非常高興,紛紛與他合影留念。他也很合作,但他在與我們聊天時,陳宗華叫他簽一點留言,他簽下的卻是赫爾博斯的:“詩人就是被遺忘,我們都將到達?!边@是很悲哀的話,我當即反駁他說:"病已經(jīng)好了,怎還這么傷感?應(yīng)該高興才是!"他的一位兒時的好友也很贊同說:"是嘛,應(yīng)該這樣!"但他對我的話,只是苦澀地笑了笑?,F(xiàn)在想來,他當時確實有隱衷。
就在那天,江陽文化館為他舉行了迎新春詩歌朗誦會。在我們匆匆行走在通往朗誦會的路上,張佑遲老師拿出他獲過一等獎的小說,請他指教.他拿過那篇小說看了幾下,馬上就指出張老師的不足。張老師在退休之前也是一個編輯,應(yīng)該還是蠻有實力的。本想讓白連春夸獎幾句,沒想到被白連春一說,他當時在眾人面前,急紅了臉。
后來,我又去了廣州打工。白連春留在家鄉(xiāng)一邊養(yǎng)病,一邊繼續(xù)擔任《北京文學》的編輯,我們就再也沒見過面了。
他也偶爾到“蜜蜂文化論壇”看看。有兩次他還對我的詩作發(fā)表了一下看法,對于這些,我知道他還在關(guān)心我這個未名詩人,我就更加心懷感激。有一段時間,網(wǎng)上傳出了他結(jié)婚的好消息,我為這個歷經(jīng)磨難的友人感到特別的高興,后來才知這只是個假消息。
我給他寄過三次稿件。第一次投的結(jié)果是杳無音訊,我想那些詩歌已被他“槍斃”了,心中甚是失落。尤其得知好友陳宗華和姜維彬都在《北京文學》上發(fā)表了詩歌,這種心情尤烈。我第二次給他投稿的時候,就多修改了幾次,直到我滿意的時候才寄出。沒幾天,他就回復我說,叫我以附件的形式發(fā)送,但沒告訴我質(zhì)量如何。我照辦之后,三四個月之后也是沒有回音。我想這些詩稿應(yīng)該還是被他"槍斃"了。第三次我投稿的時候,我憋著勁,又修改了幾遍,寄給了他。沒想到,他第二天就回復了我,說我的詩寫的不錯,已留用,并給我發(fā)來了閱稿處理意見,那上面居然寫的是:“四川著名打工詩人商希恒寫的不再是以往的悲傷,還有更多的同情和思考,建議采用。”我當時興奮極了,看來這位要求甚高的詩人,已經(jīng)承認我寫的是詩了。這讓我高興了好幾天。
后來,他又給我發(fā)來消息告訴我,原來那組詩已經(jīng)過終審,就等著發(fā)表了??磥?他對于我的成長也是格外興奮,我更加尊重他了。
哎,沒想到我所敬重的人,竟然染上了艾滋病,對于我來說,真的不太相信,但這又是千真萬確的。他的一生及其不幸,經(jīng)過一番拼搏,終于成為一個我國著名的詩人和作家,并且被陳建功老師推薦當上了《北京文學》的編輯。他后來還在北京買了房,可以過上不再漂泊的生活,但可惡的艾滋病,又在糾纏著他倔強的命運......
唉,在這河南的洛陽,在這遙遠的一隅,我流下了淚水,雙手合十,為他祝福:“連春兄,好好地活吧,活著才不會被風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