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深處,每當臘月廿三來臨,大人們便放下坡上的勞作,忙碌于家中,細心盤算著過年的事宜。這幾日的天空或晴朗或陰雨,卻阻擋不了我們孩子們對甜蜜的渴望。那些與“甜”相關的美食,仿佛隨著春節的臨近,如潮流般涌現:春日里美人蕉的甘甜花蜜,夏日里包谷桿、高粱桿的清甜,秋日鄰家樹上金黃的蜜橘,以及冬日茅草根的甘甜……這些美味只在應季時才能品嘗,季節一過,便消失無蹤。唯有那份甜蜜,得以在年節的炒米糖中延續。
制作炒米糖,有時在家中,有時需將材料背到街上,但我記憶最深刻的是在家和父母親手制作。首先要準備大量干燥的柴火,因為每一道工序都離不開火候的精準掌控。接著是大量的大米、大大的長方形木框、厚實的竹尺、鋒利的切刀,以及最重要的爆米花用的葫蘆型壓力鍋。將大米裝入鍋中,擰緊壓力蓋,在柴火的炙烤下,不斷轉動壓力鍋,讓米粒均勻受熱。待壓力即將爆表時,迅速取下葫蘆鍋,用厚厚的麻布口袋包裹,拉開閘門,一聲“嘣”的巨響,白煙和米花一同蹦躍而出,這個過程我們稱之為“爆陰米”。
制作炒米糖的基本原料至此完成,下一步便是熬糖。那時家中連白糖都極為罕見,更別提水果糖、秦糖等高粘度的糖了。制作炒米糖需要粘稠的糖來粘連米粒,那么用什么來制作這樣的糖呢?有記憶的人會說,麥芽!麥芽糖會更為黏稠。然而,我們家的麥子都用來交公糧,剩下的麥子磨成了面粉和面條,成了主食,哪里還有多余的麥子來制作麥芽糖。于是,聰明的母親想出了用紅苕熬糖的妙計。紅苕洗凈去皮蒸熟,用鍋鏟壓碎成泥,加水變成墨綠的湯汁,大火燒開后過濾掉殘渣,再倒入鍋中收汁。水分逐漸減少,湯汁變成深褐色;母親用鍋鏟不停地翻炒鍋中的糖水,讓水分更快蒸發;當褐色的糖水在大火的炙烤中逐漸失去水分,變成金黃的焦糖色,母親便用鍋鏟取樣,用食指和拇指拉扯,觀察是否有糖絲出現。若有糖絲,說明糖已熬制完成,可以加入“陰米”繼續翻炒;若沒有,則需要繼續加熱,燒干水分,這一過程稱為“看糖”。
當糖變成金黃透亮的顏色,一鏟成絲、長且不斷時,便將“陰米”倒入鍋中不停翻炒,同時降低灶膛中的火力以降溫。待每粒米都沾上糖,米與米之間粘連在一起,充分攪拌均勻后即可出鍋。富裕的家庭會加入炒熟的花生粒、紅紅的橘皮、黑芝麻等一起翻炒,使得炒米糖更加香氣撲鼻。出鍋的炒米糖倒入大木框中,用重重的壓面杖來回滾動,將其壓平、壓實。為了保證炒米糖成型不散,還需用特制的厚竹尺子將木框四邊的炒米再壓實一遍,確保收口整潔。
此時,父親已經抽完一支煙,拿起切炒米糖的刀具,在缸缽上磨了兩下,吹一口熱氣,拿到燈下用大拇指擦拭,檢查刀是否鋒利。他拿起尺子對比木框上的刻度,一刀切到底,但并不切斷,第二刀則要狠狠切到炒米糖的底部,發出沉悶的咔嚓聲。接著豎著切好,再換個方向橫著切一刀,從左到右一刀淺、一刀深,將整框炒米糖切好。切炒米糖需要速度與力度的完美結合,速度慢了糖會變硬、難以切割,力度不夠則切不斷,影響后期的包裝。只有速度和力度恰到好處,切好后才能取下木框架子。成塊的炒米糖便等待包裝。那時沒有干凈的白紙,有廢舊的書報包裹炒米糖已經很不錯了。
這時我們這些“好吃狗”也可以幫忙學習包裝炒米糖,順便大快朵頤,盡情享用。包裝時,將炒米糖橫放在紙的黃金分割處,折起紙邊貼緊壓實;多余的紙邊折成三角形,收攏兩側,再翻轉立起,將兩側多余的紙邊壓成三角形收邊,最后像折飛機一樣封口,炒米糖便封裝完成。封裝好的炒米糖,不僅自己享用,還會分給左鄰右舍,走親訪友時也不忘帶上幾封。一般包好的炒米糖會放入籮筐中,等到幾鍋炒米糖都包裝完畢,再用密封的塑料袋裝好,或者放入母親準備好的石灰壇中密封(防止高溫下散開),待到來年春天耕田插秧時,取出在田坎上“打幺臺”便是極好的美味。
盡管那些童年時光已經遠去,炒米糖的甜蜜卻回味無窮。如今街頭隨處可見炒米糖,超市里也有包裝好的米花糖,耐儲存、耐運輸,隨時可以品嘗,不必等到過年。記憶中那絲甜蜜的味道,依然溫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