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死了，小花死了！”

聽到或看到“小花死了”之類的聲音或文字，估計很多讀者朋友都容易想到某某心心念念的小寶貝夭折或者盆景里珍貴的花花草草沒救了。

2024年1月17日星期三，農歷癸卯年臘月初七，17點12分，瀘縣縣城花園路1號。

因為工作耽擱了一下，朝九晚五的我從縣會議中心四樓辦公室下到底樓，沒遇到一個人，到處靜悄悄的。

今天不太忙，暫時放松一哈。沒有騎自行車，我一邊快速邁步，一邊哼唱老歌，朝住了13年的縣城的家靠近。

17點26分，剛過小區門衛室，轉彎就聽到我樓下“小花死了”的尖叫，趕緊飛跑過去。

底樓臺階上，側身躺著小花熟悉的身子，肚子朝外，雙眼緊閉，呲牙咧嘴，四腿直挺挺繃著，一動不動。

大突然，不敢信！

好端端、活鮮鮮的小花真的死了？

什么原因？

一時間，我的腦海里浮現出這條狗狗在小區和我們朝夕相處的一幕幕，喉嚨里有點哽咽。

上上下下，進進出出，這幢樓有人嘆息，有人著急，更多的人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個大活人死了，除了親友會悲情且久久不能釋懷，幾乎無人持續關注、參與吊唁治喪，更不用說一條普普通通鄉下土狗了。

“下午看到它還好好的，怕是中毒了哦？”底樓郭二娃的媽媽小朱一邊翻通訊錄一邊說。我鄰居女主小張就在縣生態環境局附近的家紡門市上班，但我沒有她的聯系方式，也沒有寵物店電話，只好迅速撥打了男主小謝的電話，希望有奇跡出現。

內心有點沉重，來不及拍照錄視頻，我小心翼翼從花花身邊繞過，快步上樓。二樓轉彎處，幾處渾濁的嘔吐物映入眼簾，應該是小花留下的，看來食物中毒的可能性很大。此番鬼門關，花花兇多吉少！

小謝的門開著，他的在成都讀書的大女兒在家。我忙問：“通知你爸爸媽媽沒有？”她愣了一下:“小花……，死了……”

幾年前，小謝小張兩口子帶著兒子進城發展，在國土局大院購買了一套二手房，我們從此成了鄰居。他們從老家帶來一只普通的黃毛白毛相間的母狗，喚它“花花”或者“小花”。這條狗太老實太膽小，在我們面前都格外恭敬，感覺出門就“夾著尾巴”。

時過境遷，鳥槍換炮?；ɑú弊酉瞪狭诵♀忚K，身上披上了花衣服，跑起來叮叮當當、花花綠綠，算是“入鄉隨俗”、脫離“另類”了。隨著與縣城為數不多的流浪狗的逐漸熟悉、入流，有限的朋友圈帶給了這它一些快樂，包括艷遇和愛情。

我開始關注它、同情它、喜歡它，隨時給它新鮮可口的葷菜、骨頭，連走人戶也不忘帶點肉，太辣太咸的還要洗一洗，裝的工具也換了又換。它也非常聽話，聽我們的聲音就曉得搖頭擺尾前來報到，有時候它還在大街上帶一群狗友遛一遛，我一聲“花花”，它就帶隊跟著進小區，到了樓下才停下。我上樓，它又陪哥們妞們玩去了，不了解內情的還以為它是我的“看家狗”。

在我的“今日頭條”里，它成了不二的主角。

2021年1月17日我的微頭條《深夜不回，自認高貴，“小花”有點瓜》：

鄰居狗狗，天天縮在家里不出門、不吱聲。狗東西，不叫喚還能叫狗嗎？

人不可貌相，狗也不可斗量！這“花花”竟然很快在小區外與貓狗混混成了“朋黨”，甚而至于把“情狗”帶到大院來！

有一次，那條黑色公狗從蹲在底樓樓梯口到上了四樓，守在我家對門等“老相好”，簡直是色膽包天！

天冷了，凌晨回來的花花只有瓜兮兮地縮在門口的小小角落，我把門外墊子推給它，它本能后退一點，“嗚嗚”兩聲。我指著它鼻子：“曉得警告人了，算你還是條狗！”

人有追求，信仰自由。狗有選擇，無需理由?；ɑ?，你就是狗，從今以后，相信自己，做好自己，別再“人模狗樣”了！

2021年1月21日我的微頭條《兩個第一，不只是感謝“鄰居”》 ：

昨天上午，我發布了微頭條《深夜不歸，鬼混的“小花”有點瓜》，不到24小時達16000多的閱讀量和800多的點贊評論。

無意中發現又一次上榜“瀘州頭條”，分別居“同城達人榮譽榜單”的“達人榜”和“熱文榜”之首位！

感謝“鄰居”花花，是她的命運引起我的關注、思考和發布，讓更多人共同參與動物保護、心理健康方面的問題討論。

沒有人能夠隨隨便便成功，點滴的進步，小小的喜悅，都離不開你和TA。

謝謝，我的好“鄰居”！

2021年3月3日我的微頭條：

感謝各位關注與建議，我向鄰居建議：

1.到專業機構給花花做絕育手術，保護她的“青春”；

2.多陪狗狗，適當交流，防止孤僻、自閉和抑郁；

3.請教養狗人和寵物店專業人士，提升養狗水平。

再次致謝愛心友友們！

2021年3月5日我的微頭條：

自撰聯征集：

上聯：貓貓狗狗渣渣事，

下聯：請友友賜玉（自對“果果花花美美顏”）。

同時，我還配了六張花花和幼崽母子同框的照片。即興一首七言絕句《聞鄰居看家狗下崽有感》：貓貓狗狗渣渣事，世界紛繁不足奇?？蓢@汪汪分骨肉，娘心豈是毒花衣？

花花盡職巡視，準確報警，慢慢地成了我們小區特別是我們一幢樓的公用義務“保安”：對外（人和寵物）宣誓主權，對內廣結善緣。因此，它的待遇越來越多、越來越好。

作為母親，花花也曾生育好幾胎，有一年，它在家里產下幾只胖嘟嘟、短嘁嘁的小土狗，毛色有純灰的，有黑白相間，一只只乖嘟嘟、毛絨絨，可愛極了?？上в媱潧]有變化快，等我去它“育嬰室”探望，只剩下兩只，而且很快就送人了?！柏i來財，狗來福，貓兒來了撕孝布”，我為老家親戚送狗的打算也落空了。

大千世界，無奇不有。聽說花花偶爾會“探親”，和自己的孩子團聚。回老家前，它全身洗得干干凈凈，還有沐浴露的香味，穿上花衣服，規規矩矩坐在主人摩托車上，儀式感滿滿。它的長子是巨型犬，比它身板大幾倍，估計是遺傳了它老公的基因。

有時候，花花陪女主人到家紡門市上班，但只在外呆一會；有時候，它送男主人上工，追著摩托車跑一程；有時候，它和小主人謝二娃陪伙伴在樓下瘋玩。他們打乒乓、練自行車，它就在一邊跑來跑去，總想參與其中。男女主人在外掙錢、小主人要上學，花花常常長時間進不了屋。只要主人回來，即便是他們的摩托車、電瓶車、自行車剛進小區，那熟悉而親切的機械聲音也會瞬間激發它的興奮，于是飛奔過去，跳躍，打滾，抓幾爪，舔幾下，用它的方式表達寂寞、親熱、委屈、抱怨、撒嬌的復雜情緒。

或許是主人的影響，小花很講衛生，習慣很好，從來都是主人開門它才小跑下樓到隱蔽的花草叢中“方便”。晨跑夜跑，我偶爾遇見花花跟在流浪貓狗屁股后“鬼混”，總覺得它就是剛進城的“陳煥生”或剛剛“農轉非”的“高加林”。

它太鄉土、太卑微，以至于白天夜晚、家里戶外聽不到一聲狗叫。只有你太靠近它或者動作夸張、手中執長條物從它身邊過，才可能引起它恐怖和驚悚，象征性本能地“汪汪”幾聲，不是狂吠，而且很快中止。最可笑又可氣的是，明明沒關門，只要爪子腦袋就可以進去，用吼叫提醒主人或者以示久等的憤怒，但它一樣傻傻等啊等，再冷再熱也不挪步。說是狗通人性、絕對忠誠，一點不過分。但那瓜兮兮的樣子，著實讓人心疼又心急。

最擔心的是：花花可能有抑郁傾向！不止一次看見“落單”的它蹲坐在二樓三樓樓梯交接處，悄無聲息、目光呆滯，透過第二排護欄裝飾的空心花磚往外看。長時間一動不動，像尊雕塑。換做是人，經常孤單失群、寂寞落魄，生活中只有吃喝拉撒睡，該是怎樣的壓抑和絕望！

幾年來，我們親眼見到穿花衣的小花從“花小姐”到“花大姐”、從“花大嫂”到“花大娘”，越來越老了、越來越瘦了。“歲月是把殺豬刀”，這句話在花花身上得到充分應驗。我們經常試圖“勸導”它到我家，但小花就是不動心、不挪動半步，充分證明“狗不嫌家貧”的鐵律。

花花死了，這是無法挽回的事實。我們要做的，除了安慰鄰居，還應該想想辦法，不讓其他“汪星人、喵星人”重蹈花花“覆轍”。

聽我描述花花痛苦死去的慘狀，妻忍住不下樓。過一會，她還是出門了。鄰居的好狗堪比狗中好人，和我們都有感情，大家都喜歡它，逗它，叫喚它，有點好吃的“狗糧”都給它。女主人傷心地小聲叫喚著花花的名字，抱著它冰冷僵硬的尸體久久佇立，妻和幾個女鄰居也陪著掉淚。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無法想象，在花花痛苦掙扎、行將斷氣之時，會不會放不下愛它的和它愛的生命、放不下這世界它所有的牽掛、放不下它一個個疑惑和迷惘。

妻在微信里對兒子說：我昨天回來它在院子里，看到我高興得很，跟往常一樣擺著尾巴小跑和我上樓。到了四樓它家門口，我手頭沒得啥子喂它，就回家打開碗柜拿了米花糖喂它，然后割了一小塊生豬肝（不曉得它吃不吃）。沒想到它超喜歡，吃完了還不進自家屋，在我們門口“守嘴”了好久。它不走，我也不關門，等久了，我跟它說：“沒有了，少吃點，下次再來”一類哄孩子的話，它好像聽懂了，搖擺尾巴回家了，我才關門。

人生苦短，狗狗的命就更不用說了，日本電影中的忠犬八公也如此?？墒?，和自以為大的人類相比，它們更加忠誠、純粹、精靈而壽命相當有限，有它們不離不棄、生動有趣的陪伴，我們活得更加豐富、精彩而有人的品質、尊嚴和詩意。按“人人平等”的理念，無論什么品種的狗，其生命過往不應該被忽略，相反更應該被尊重、被珍惜、被感恩和銘記。

小時候，新收的稻谷加工成大米，家家都要獻上蒸熟的新米白飯，和上等豬肉做成的“刀頭”一起敬奉，稱為“嘗新”。而這一風俗儀式中，最先要敬的是狗，其次是天地，再次是老人。為什么狗位列第一？傳說，養活人類的水稻種子是狗歷經苦難帶來的，功勞最大，應該首先得到感激和獎勵。而今，物欲橫流、寵物泛濫的時代，人與人的信任江河日下，阿貓阿貓喜怒哀樂、苦辣酸辣、尊卑貴賤和生老病死、醫養康葬，形形色色的物質超級待遇，某種程度已然超過了我們。而我們有家庭醫生、心理疏導、義診咨詢、遠程治療等保障，空巢老人、留守孩子、失孤失獨等群體也有相應的救助渠道，寵物們的生理問題（防疫）、精神需求（陪伴）、情感交流、生存哲學等很多方面顯得空白和弱項。種種巨大的落差，值得深思。

動物也有思想、有情感，也會抑郁。尤其是脊椎動物中“高智商高情商”的“狗東西”（民間俗語“奸個猴子怪個狗”），它們的基因傳承、生存智慧和家族興旺，強烈的領地意識、高度的警覺能力、超人的奔跑速度，很多值得人類尊敬、學習和保護。而我們有太多欲望和太多理由，動物世界別無選擇、別無所求，花花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它幾乎不懂外面的花花世界。生為狗，死亦為狗，不改本性初心，不嫌家貧委屈，一輩子追隨護佑主人，不求轟轟烈烈，但求快快樂樂，仔細想想，很多人真的不如狗。

生命長短，世間萬象，誰還不是來走個過場？愛有甘苦，誰都可能問蒼天大地。但活得有尊嚴、有價值，那才是真正的追求和意義。不是瘋狗惡狗野狗和病貓破貓的汪星人喵星人，對花花而言，從一而終、忠于職守、與人為善、機靈萌寵，不招惹炫耀、不狗仗人勢，略顯自卑而不失狗模狗樣，稍嫌弱勢而足夠狗事狗品，此生足矣。對它們的主人而言，此生幸也！

如果花花是我家的狗，我一定讓寵物醫院的狗醫生（至少是獸醫）給個明確結論，還要沐浴干凈整容，穿上花衣，系上鈴鐺，蓋上彩照，和生前一模一樣送回老家，讓它的其他主人和所有孩子見最后的一面，它來去匆匆，忠心耿耿，即便很簡單的告別儀式應該而且必須有。

花花，沒有顯赫身世、高貴血統，沒有花花心腸、過多奢求，也沒有亮眼皮毛和傳奇故事，你靜靜地走了，匆匆地走了，不帶走一絲云彩，沒留下一個腳印，只有那件花衣服空蕩蕩掛在鞋架上。

這個沒有明月沒有狗叫的夜里，失眠的不止一個人。我一遍遍在心里說：“小花，一路走好，我們會一直記得你，向更多的人和狗狗講起你。”

星空下，有個聲音回響：“騙你是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