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哥 久 長
郁峰
我與久長是從小到高中的同學,又同時下鄉同時回城,八年的知青生活,把青春都摞在了農村。不過,在我們回城那年,我們種的莊稼長勢喜人,來送我們的村長握著久長的手說:沒想到啊,你們種的莊稼終于過關了,遺憾的是你們看不到收成了…….
我說:村長,你就別再說了,再說我們都過意不去了,好在八年……我停了一下又說:我是說這八年沒給你們臉上抹黑……村長擺擺手,示意我不要說下去了:小伙子們,你們也不容易呀,回城后常來看看……村長還想說什么,送我們的汽車一直在按喇叭,我們只好假裝依依惜別,其實,心里早就想著再見吧,這個鬼地方,八年抗戰該結束了!
回城后我們倆都被分配到了縣針織廠工作,因為我母親和他母親是這個廠的。他爸是個礦工,因工傷不能自理,久長媽一邊上班,一邊還要照顧他爸。而我的父親則因病早亡,我還在農村時,妹妹就已經出嫁了,家里就只剩下我和我媽。
人,一生中的命運往往難測,緣份也是一樣。久長大我半歲,理當是哥,不管在農村還是在廠里都是他關照著我,他說:我倆是有緣人!
兩年后我終于考上了大學,久長之前也非常努力復習功課,我倆還打過賭,誰沒考上就要供考上的人上學。
在車站送我時,久長傷感地說:我會考上大學的!我鼓勵他說:只要努力了就好,人生路長,不一定考上大學就有成就;你看你現在都是廠里的骨干了,說不定不久的將來廠長一職就是你的了……他擂了我一拳,抹了一下眼淚卻笑著說:就你造蛋……
我上車時,他悄悄往我口袋里?東西,我說你干啥呀你?我莫明其妙地看他。他說,你不許打開,到了學校再開!
到學校忙活了幾天,總算安定下來了,我整理完行李包后,就獨自坐床上發呆,忽然想起久長給我的東西,掏出來是一個信封,心里犯疑:有什么話不好當面說,還給我寫信?急于想知道信封里面的內容,我打開了信封,卻掏出一疊鈔票,有十元的,也有五十元的,數一數,整五百。
久長哥呀久長哥,你節吃少穿就是為了給我攢學費嗎?
我心里清楚,我們在廠里工作,一月就二十多元錢,回想起久長在廠里常是一份小菜三兩米飯就過一頓,那張蠟黃的臉上卻常掛著笑容。想到這里,我立馬跑到郵局給久長哥拍了一封電報,除了報平安,還特意說明錢是借他的,一定會還他,還說了謝謝之類的話。
學習是緊張了點,但每月兩封信是必寫的,一封寫給我媽,雖然她不識字,我還是給她寫。一封就是寫給久長。寫給久長的信中大多回憶農村生活,也談工廠的那些事,半開玩笑說你當了廠長不要忘了你弟我喲!一開始,久長還回信說讓我好好學習,還說那筆錢是自己準備考上大學后的學費,既然自己沒考上,就該給你......又說,你家我會常去,你不用擔心,錢不夠用就說一聲,不要委屈了自己……讀著讀著,我的淚就淌了下來,久長哥呀,我的好哥哥!
但不知為什么,久長后來就不怎么回信了,我收到他最后一封信里說他好像戀愛了,說那姑娘就是他們車間的,說我都認識,等我回去他再領她來見我……我回信說緣份到了,要好好珍惜,都二十五六了……這之后,我就再也沒收到久長的回信了,我很納悶,寫信問他,他也不回信,我就這樣迷疑地度過了一個學期。
放寒假之前,我分別發了兩封電報,一封給我媽,說明過兩天就回家;一封給久長,希望他能到車站接我。
然而,久長并沒有來接我,我只好拎著行李往家走,進了家門,母親見到我又激動又興奮,她的手不斷顫抖著說:兒啊,你啥時到的?!我摟住媽的肩膀說:媽你還好吧?!
我和母親終于又坐到一張桌上吃飯了,母親不斷打量我說:瘦了瘦了,學校讀書苦吧?
我說:媽,我不苦,你才辛苦!媽,你知道久長現在咋樣,我想過去看看他?
我媽放下碗筷,一臉傷感地說:你快去吧,去看看他苦命的爸媽……
久長家距離我家只有五百多米地,我幾乎是小跑到他家,他媽正在做晚飯,見了我,他媽搖著頭說:久長沒了,沒了……邊說邊抹淚。久長的父親則低頭嘆息。
我把禮物放到桌上后,握住久長媽的手急切地問:伯母,久長哥他到底咋的啦?
良久,他母親才緩緩說:他是被人誣陷的,明明是那個女子與他談戀愛,廠保衛處非說他破壞軍婚,把他送進去關了十五天……
那久長哥他?
他出來后想不開,這傻孩子……
從久長的母親斷斷續續的講述中,我才得知久長含恨自盡了。我咚的一聲就給二老跪了下去,抹著淚哽咽著說:伯父伯母,久長哥不在了,我就是你們的兒子,我會孝敬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