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后，我在大城市一時沒找到工作，灰溜溜回到老家農村。無所事事的時間難過，聽從家人的勸說，在縣城某單位找到一個門衛兼保潔員的工作。好可悲喔，大學生打掃衛生，幫人看大門，文盲干得下的工作，大學白讀了。還好，單位臨城郊很清靜，空氣新鮮，可以利用時間看看書，好好思考我的前途。
　　不到兩個月，麻煩事情就出來了，單位臨街面栽的一排黃桷蘭樹，花開時常有人成群結對來摘花。圍墻是水泥墩和不銹鋼相連而成的，黃桷蘭樹的主干高出圍墻一些，它的枝蔓婆娑著伸向四周，有的伸出了圍墻，站在人行道上也能摘到花；黃桷蘭樹易折斷，常遍體鱗傷。那些縣城的農村的利已之人，摘黃桷蘭花時根本不管斷不斷，摘得倒就行。來來往往、一拔又一拔摘黃桷蘭的人，形成了縣城獨特的風景線。影響市容市貌與我無關，我擔心攀爬欄桿出安全事故，自己要負責任。
　　作為門衛，我得把這些問題向單位領導報告。單位領導很重視，專門開會研究，決定張貼告誡的標語，引導群眾增強安全意識，提高自身素質。他們把打印好的標語交給我，讓我去張貼于圍墻上、黃桷蘭樹下。比如：“黃桷蘭花只供觀賞　切勿摘取” “ 攀圍墻摘花危險 后果自負”等等。
　　張貼標語后，效果基本上為零。那些摘花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似乎不認識字，熟視無睹，還是照摘不誤，跟到自家花園摘花那樣，心安理得、振振有詞。
　　一個70多歲的禿頂老頭，很精神的樣子，每天早上天剛亮，他手里捏兩個鋼珠、揣著一臺放著節目的收音機來到黃桷蘭樹下，從上到下搜尋，有時還攀上欄桿去摘，摘了一朵又一朵放進口袋里。不知道他摘那么多來干什么。我早上起來，他已經在那里轉悠、在那里瞅黃桷蘭花了。我看見他就煩，問道：“好準時啊！你每天摘那么多來干啥子！這些樹好像是為你栽的！”他不生氣，各自摘花。他攀上欄桿去摘，我制止道：“這樣大年紀，為一朵花摔死摔傷值不得。”他自言自語：“當兵人出身，摔不了。”
　　這個犟老頭不聽勸，萬一摔出問題怎么辦？單位脫不了手，我也有責任。除了向他講明利害，招呼他不要摘外，我還能把他怎么樣？趕他走，弄不好抓扯起來說不清。后來我打聽到，老頭住在城郊，當過兵，老單身漢，脾氣很怪。我無可奈何，又想不出什么辦法。
　　還有一群婆婆大娘，更是肆無忌憚地來摘花。每天這個老頭走后，她們就來了，有時還抱著牽著小孩。她們沿街邊走不見黃桷蘭花，推開電動門大搖大擺進入院子，嘰嘰喳喳，抓住樹枝往下拉。我招呼道：“干啥子！折斷樹枝要賠的。出去！這是單位，不是你們的家！太隨便了。”她們不聽，一個中年婦女指著樹梢說：“那里有一朵好大喔。”小孩不知趣地叫嚷：“我要，我要。”中年婦女抱著小孩讓他摘。她們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跳出門衛室吼道：“你們要搶人！出去！沒看見張貼的標語嗎？”一個矮個子婦女說：“我們認不倒字。”一個白發婆婆說：“不就是摘兩朵花嗎？吼這樣兇！”我惱火：“認不倒字就可以偷別人的東西！天天早上來偷黃桷蘭花！素質太低了。”一個農村模樣的婦女說：“摘兩朵花有啥了不起！這些土地還是我們生產隊的。”我反譏相辱：“你們的？土地是國家的。幸好這里沒有修銀行，修了銀行你們恐怕要進去隨便拿錢！”一個看似有文化的老太婆，出言不遜：“吼啥子吼？你還不是一條看門的狗！”堂堂大學生，當門衛已夠窩囊，還被罵得如此傷心。我真想沖過去扇她一耳光，理智告訴我不可以的。來而不往非禮也，我破口大罵：“老母狗，小心摔死你，過馬路撞死你。禽獸不如的老東西，不得好死。”她們又摘了好一會兒，罵罵咧咧地走了！
     傍晚時分，散步的、遛狗的，等等，又一拔一拔來到黃桷樹下。這時的黃桷樹難見一朵開了的，但他們不管開沒開，由青變白尚在含苞中的花骨朵兒也不放過！邊摘邊說：“不摘，明天早上摘不倒了，拿回去明早就開了。”我看不過，吼道：“你們真是的，還沒有開就摘了！”他們不滿，說：“摘來香香，吼啥子吼！”
     雙休日更是麻煩，那些戴著紅領巾和沒戴紅領巾的孩子，像走馬燈似的，來了一拔又來一拔。開著的、伸手可摘的花已經沒有了，他們攀上欄桿和樹上去摘，看得我膽顫心驚，唯恐出事。好還，這些小孩子比那些大人們好對付，他們心里還有怕字，還有是非觀念。我見這情形沖到他們面前制止，并吼道：“戴著紅領巾偷摘黃桷蘭花，真是可恥！老師教的，還是父母教的！”戴著紅領巾的學生慌慌張張跳下來，匆匆離去。也有不怕事的孩子，大概是輟學的吧，也許他們的父母也偷摘黃桷蘭花吧。我連吼帶嚇唬：“再摘，老子打110報警了。”他們才四散而走。
     聽人說，黃桷蘭花每年開三次。開一次就讓我頭痛。怎么辦呢？書沒有看多少，還惹些麻煩；生存太難，要面對這些不想面對的東西。安全重于泰山，趁現在還沒有出事，我決定辭職。又一個花骨朵兒綴滿技頭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那里，到南方打工去了。
     后來，我常想：黃桷蘭花開時節，那獨特的風景還在家鄉的小縣城上演嗎？我的繼任者，還會面對那些無可奈何的事嗎？發生了安全事故嗎？打贏官司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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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四川省瀘縣公安局 李 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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