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長的煩惱
秦剛
在縣委辦公室秘書崗位干得風生水起的文世宣根本想不到要被調到穿山鄉任副鄉長。
幾天前,縣委辦公室主任谷鳴和縣委組織部副部長姚輝找他談話,說調動工作的事情。谷鳴似唱歌地把文世宣進縣委辦兩年多來的工作做了簡短扼要動聽的總結,姚輝就笑瞇瞇地說:“為了落實縣委常委會的指示精神,計劃在縣級各部門挑選一批年富力強、文武雙全的年輕干部,到鄉鎮任職,鍛煉他們成長成才。經考察,你就是合格人選之一。經縣委組織部研究決定,調你到穿山鄉任副鄉長,試用期一年。”
文世宣一百個不愿意,皺著眉頭懇切地說:“我在秘書崗位干得好好的,就不去當副鄉長了,另外派人去行不行?”文世宣有事就喜歡皺眉頭。
姚輝說:“組織的決定只能服從,不可更改。”
谷鳴說:“是金子放在哪里都會發光,行行出狀元嘛。你秘書當得好,相信副鄉長會當得更好。這是組織關心關懷培養你成長成才,機會難得,你就不要推脫了。”
走完上任程序,鄉長給文世宣安排負責分管辦公室、工青婦和大巖洞村的日常工作,還叫來村書記熊尚武和村長王金貴和他認識,做了工作銜接和必要的交代。特地說:“文鄉長,大巖洞村以前是我在分管,現在交給你了,兩位村領導都是好樣的,他們會積極配合你開展好日常工作的。”
兩位村干部唯唯諾諾。
無洞村距鄉場有近十公里,水泥公路直達。文世宣和熊尚武坐王金貴的摩托,很快就到了。眉頭始終皺著的文世宣在村辦公室前張望,村辦公室是四間瓦房,一面五星紅旗在屋頂迎風飄揚;辦公室坐落在山梁上,左邊通公路,右邊是村小學校,里面傳出朗朗讀書聲。
熊尚武和王金貴目光隨文世宣轉,你一言我一語地介紹起村情來。全村青壯年都外出打工去了,只剩留守老人和不到兩個班的孩子。做的莊稼只夠吃,其余田土荒蕪了。
文世宣說:“孩子是祖國的未來,教學質量要跟上,莫誤了他們的前程。”
熊尚武說:“我和王村長經
文世宣眉頭又皺了起來,說:“孩子們是長身體的年齡,營養要跟上,國家補貼一定要到位。本村沒有好廚師,就到外面請,工錢可以在扶貧款里列支。”
熊尚武說:“文鄉長的指示,我和王村長盡快落實,請文鄉長放心。”
文世宣說:“留守老人不容易,苦累了一輩子,我們當領導的要多關心他們,給他們解決實際問題,使他們晚年過得幸福。”
熊尚武說:“我早就想給六十歲以上的老人建健康檔案卡,有病的得到及時救治,村上負責解決一部分資金。”
文世宣問:“村上有這筆資金嗎?”
熊尚武回答:“沒有。”
文世宣說:“這個我來想辦法解決。我做實業當老板的同學多,我找他們化緣。你們要教導村民合理使用醫保卡,減輕他們的經濟負擔。”
遠處傳來雞鴨鵝的鳴叫聲,此起彼伏,似動聽的交響樂。熊尚武說:“縣國稅局來扶貧,叫大家搞養殖業,多養雞鴨鵝,幼苗由縣國稅局贊助。大家迅速行動起來,成規模地養起了這些家禽。”
文世宣“哦”了一聲,眼睛一亮,說:“好事情嘛。走,帶我去看看。”
全村九個組,分布在一個“U”字形的大山彎里。他們走去逐戶看,每戶都用護欄圍起了家禽圈。成群的家禽長勢喜人。熊尚武不離文世宣左右,介紹家禽的品種、肉質和飼養周期,還有飼料來源等情況,聽得文世宣不住地點頭。當他說到銷路說不準時,文世宣站住了,皺眉問:“銷路沒有保障怎么行?”他慢慢往前走,嘴里默念銷路二字,點一下頭,心里有了底。
看完,早已走出一身大汗。他們走過村莊,過了一個山包,在一棵大樹下歇涼。文世宣轉頭就見樹后不遠建有一所又大又氣派的四合院,有
文世宣眉頭又皺起來了,問:“那是誰修的?多少人住?占好寬的地,像個地主莊園,國家政策肯定不允許,誰批準建的?”
熊尚武和王金貴互相望一眼,都紅了臉,低下頭。熊尚武說:“那是本村一戶村民修的,全家四口人,在重慶做生意,成了大老板,回來修的時候,我和王村長還去宣傳國家政策,阻攔過,他們根本就不聽。”
文世宣說:“超很寬面積了,這就叫土豪、釘子戶。等我空了,你們通知他回來,召開村民大會,我找縣有關部門來妥善處理,同時,給村民宣傳相關政策法規,按國家規定的人頭占地面積建房,不允許出現第二戶這么亂建的,不然,都這么亂建,就亂套了。我們當干部的要把好審批關,有亂建亂占的,及時上報,由上級研究解決。”
文世宣雙手叉腰,四處望了望,說:“國家的耕地很有限,荒蕪多,種的少,收獲低,每個人一日三餐要吃飯,消耗糧食巨大,每年得向外國進口。我們這些當干部的,要多想國家的難處,政府的壓力,把本職工作做好。這些話聽來是大道理,實際上和我們每個人息息相關,就像歌唱的,只要人人都付出一點愛,世界將變成美好的明天。眾人劃槳開大船嘛……”
文世宣說得正起勁,一輛白色小轎車開過來,在他們前面嘎地一聲,停了下來。一個中年男胖子從車里鉆出來,望他們笑著點了一下頭,從褲包里摸出一包名牌香煙,就給他們散發。文世宣雙手舉一下,客氣說不會抽。男胖子不再理他,給熊尚武和王金貴點上煙,說:“書記、村長都在,我申請領扶貧款的事,請兩位領導批下來。今中午我在鄉場飯店請你們的客。”
熊尚武給王金貴擠一下眼,王金貴瞟一眼文世宣,一臉的尷尬,說:“我說王老板哪,你包工程掙大錢,還在乎幾百元扶貧款?”
男胖子說:“包工程掙錢,得扶貧款也是掙錢嘛。王村長,我們是本家,您照顧一下我,把扶貧款批給我。給我是給,給其他村民也是給嘛。”
文世宣聽不下去了,皺著眉頭插話說:“哎哎,聽我說幾句。國家的扶貧款是給貧困戶的,你開著小轎車要扶貧款,我還是第一次聽說,親自遇到。”
熊尚武介紹說:“王老板,這是管我們村的文鄉長,你要扶貧款,請他點頭吧。”
男胖子吃了一驚,轉向文世宣,點頭哈腰地說:“文鄉長,我還不認識您,失敬失敬。請您高抬貴手,批準我得扶貧款吧。”
文世宣拉長臉,說:“你貧困嗎?出行坐的小轎車;你貧困嗎?抽的煙五六十元一包,少抽幾包煙就是幾百元。真正的貧困戶拿幾百元扶貧款要做多少事,你拿去說不定不夠一頓飯錢。要是我們國家的貧困戶都像你抽名煙,開轎車,我們國家就真的富得流油了。”
男胖子臉上的汗出來了,臉色紅一塊白一塊,一邊上車一邊說:“這個,這個扶貧款的事當于我沒說,我走了,失陪失陪了。”
望著小轎車一溜煙遠去,熊尚武嘆氣說:“王老板是我們村的村民,在省城承包工程,聽說賺幾千萬了,卻還來村里要幾百元扶貧款,不知道心里怎么扭曲成這樣,良心善心丟到哪里去了。”
文世宣說:“今后,得號召村民多學習,提高他們的人文素養,弘揚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互幫互助,扶弱濟貧,達到共同富裕。”
三位干部心里都有些憤憤不平,各抒己見,熱烈地討論時下的一些社會問題,一位穿著講究的五十多歲女村民從院子里走過來,腰扭得很有韻味,哼哼唧唧地說:“聽說管我們村的文鄉長來了,我來找你解決難題。我家四間瓦房子很舊了,聽說政府扶貧,可以翻修成小洋樓,請幫我把這個難題解決了。”
文世宣看幾眼女村民,又轉向兩位村干部,問:“扶貧有這個項目,她的情況怎樣?你們怎么解決的?”
熊尚武把煙頭一甩,說:“這是村民李桂香。她住的四間瓦房有些成舊不假,但是,根本不符合扶貧翻修的條件。她兩個兒子在廣東做生意,發大財了,在那邊買了樓房,又在縣城買有住房,過節回來開的小轎車高檔氣派。像這樣的富有家庭還要政府扶貧,她也說得出口。”
文世宣露出驚訝的神色。農村怪事連連,公然還有這種富有家庭向政府開口要扶貧的,令他哭笑不得,只好說:“瓦房子是檔次低了點,你兩個兒子那么有錢,叫他們每人出一點,給你翻修成小洋樓就是了。
熊尚武說:“村里缺吃少穿的貧困戶好幾家,你就把這點福利讓給他們,當于行善積德做好事,大家還高看你,感謝你。”
李桂香說:“兒是兒的錢,我要的是國家的錢。”
文世宣說:“你兒的錢也是政府領導得好掙的錢,難道就不知道感恩?不知道同情左鄰右舍?同情弱勢群體?”
三位干部你一言,我一語地給李桂香做起了思想工作。他們擺事實,講道理,以情動人,以理服人,說得李桂香啞口無言。她臨走前,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三位領導給我做思想工作,我想通了,回去給兒子打電話,叫他們出錢給我修小洋樓。我過不慣城里生活,就在農村養老。”
很快就到中午,在王金貴家里吃了午飯,他們又談了一些村里的實際問題,其中,就有前面提到的家禽銷路問題。文世宣皺眉說:“銷路問題是個大問題,如果不解決好,銷不出去,損失巨大,打擊了村民的積極性,今后要他們搞養殖業,阻力就大了。”
文世宣有個同學姓名柴多收,在不遠的重慶一家大型建筑集團公司辦公室任后勤科長。同學會上,他介紹過自己的工作職責,就是負責食堂的采買工作。食堂肯定需要大量畜禽,要是他肯幫忙收購村里的家禽,銷路問題就迎刃而解了。文世宣美美地想著,就看柴多收幫不幫他這個狠心忙。
心里沒底,有些忐忑。文世宣翻出柴多收的電話,打過去,很快就通了。同學關系好,多親熱的,調侃對方幾句,就問到各自的現狀。文世宣大倒苦水,說出自己的煩惱,請他幫忙的原因。柴多收說:“我一年采買雞鴨鵝沒有十萬只,也有五萬只,你管的這個村有多少只?”
文世宣心里暗暗叫苦,責怪自己沒有事先向村干部問清楚家禽的數量,卡殼了。他想了想,說:“大概兩萬只吧。”
柴多收豪氣地說:“我全部買下了。公司有車,直接來拉,減少你們的周轉費用。扶貧工作很重要,我們都要不遺余力。”
文世宣沒想到老同學幾句話就解決了自己的頭痛難題。他靈機一動,何不多養一些賣給他,給村民掙收入?又說:“老同學,我得寸進尺了,我們村窮,多養一些賣給你,行不行?”
柴多收遲疑說:“這個嘛,行,但總數不超過三萬只。大家都在扶貧,要是我們公司哪個領導找我賣畜禽,我必須買下,我得給自己留一些空間余地。”
文世宣贊嘆柴多收有頭腦,會處事,難怪這么年輕當科長了。他把和柴多收談妥的賣家禽事宜告訴兩位村官,他們十分驚嘆,這個大家說起頭痛的老大難問題沒想到文鄉長一個電話就解決了,夸他本事大,關系了得。又說全村一年也養不出一萬只家禽,人家要三萬只,只有擴大養殖規模,比照飼養。
賣家禽的難題解決了,土地荒蕪這個難題又冒了出來。文世宣決定召開村民大會,討論如何利用土地問題。聽聽大家的心聲,自己好決策。
全村幾十個老弱病殘村民幾乎全部到齊,在村辦公室坐了一屋。文世宣告訴大家家禽銷路問題已經解決,鼓勵大家多養,力爭全年出欄家禽三萬只。大家激動歡呼,掌聲雷動。文世宣說開會的另一項內容,是和大家商討如何把土地利用起來。村民的意見不一致了,有說年齡大了,做不動農活的;有說做莊稼收益低,不感興趣的;有說帶留守孩子,沒時間做莊稼的;有說鄉村公路好,跑生意比做莊稼強的;有說做起夠吃就行,做多了賣不出好價錢不劃算的;沒有一個人建議如何把所有土地利用起來,增加收益的。莫衷一是,意見不統一。文世宣看著筆記,心情沉重。
散會后,文世宣站在辦公室前,望著眼前的一大片良田土地,眉頭始終皺著。農民小農意識強,很現實啊。無論如何不能讓田土荒蕪,要利用起來,否則,鄉政府要扣糧農補貼,鄉村干部要負責任的,績效考核上說得清楚明白。用啥子辦法來解決這個突出棘手難題呢,文世宣一時間束手無策。
周末回到縣城家中,文世宣還愁眉不展。妻子張蕾陪他在街上散步,不時看幾眼他的臉色,知道他有心事,不便多問,拉他的手更緊了。
經過一家才開業的花草店前,文世宣望里面,眼睛在花草上閃,驚喜地說:“哈哈,得來全不費功夫,有了。”
張蕾驚了一下,問他啥子有了,文世宣把村里荒蕪田土想利用起來,找不到辦法的難題告訴了她,說:“我是說解決田土荒蕪的辦法有了。種糧食大家不愿意,就種花草賣,不要多少勞力,不荒蕪田土,既得糧農補貼,還賣錢,何樂而不為?”
張蕾建議說:“要效益好,少費力,最好成片種植。聽說有種花草的專業戶,找一個專業戶就把這個難題解決了。”
文世宣覺得妻子說得對,思緒一閃,自己就認識一個種花草的專業戶,姓名蒙加利。幾個月前,縣委大力宣傳他的產業,文字材料就是自己寫的。自己不但去參觀了他的大型花草種植場,而且還和他談過花草行業的前景,并留下了電話號碼。
蒙加利接到文世宣的電話,一下子非常熱情,說:“文大秘書找我有事嗎?請說。”
文世宣長話短說,把自己調去穿山鄉任副鄉長,分管無洞村,遇到田土荒蕪多,想請他承包田土成片種植花草的打算和盤托出。
蒙加利爽快地說:“我愿意為您分憂解愁,幫您這個忙。文鄉長,我想到村里實地查看,和你們現場談妥相關事宜。”
蒙加利開車接文世宣一起到村辦公室,文世宣早就通知熊尚武和王金貴等起了。他們一起往下面的開闊地走。文世宣說:“王村長,你給蒙老板介紹一下田土的有關情況。”
王金貴指指點點,給蒙加利介紹土地如何肥沃,種植莊稼如何旱澇保收,說要是種花草,肯定收益不錯。蒙加利不時點頭,目光一直在田土間掃來掃去。
走過溝底,大家停下來。蒙加利問:“大概有多少田土?”
王金貴說:“200多畝。”
蒙加利說:“王村長介紹的沒錯,田土質量高,這從長的茂盛雜草看得出來。要是種水果,估計至少得三年才見效益,換成種花草,當年就獲利。田土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不利于成片種植,也不好管理,要是用推土機推成一片,那就好辦了。”
他們商討起來,一個多小時后,達成如下協議:田土推平由蒙加利負責;村民種植管理花草,蒙加利給工錢;花草由蒙加利自己銷售;蒙加利給村民每畝土地補償金400元。
推土機進場作業前,文世宣突然想起一件事,問王金貴:“這些田土是分給村民的,推后田土就變樣了,村上有不有分配花名冊?”
王金貴說:“包產到戶幾十年,村干部換好幾屆了,花名冊早就找不到了。”
文世宣雙手一擊,皺眉說:“差點出大事。沒有了花名冊,若干年后,村民找村干部要自己承包的田土,走哪去找依據?還不鬧矛盾糾紛,吵架打架甚至出刑事案件?我們鄉村干部就失職了。莫忙推,你去找村民核實登記,我和熊書記去給田土照相錄像,留下依據影像,等推土機推平了,我們要丈量面積,再做平攤,防患于未然。”
田土荒蕪的問題解決了,氣溫更高了。文世宣在鄉政府辦公室安排工作,王金貴的電話打來了,急迫地叫他快去村上解決矛盾糾紛,電話里說不清楚。
文世宣騎起自己剛買的電動摩托車就往村上趕。
到了村辦公室,王金貴停止轉圈,連珠炮似地介紹了村民鬧矛盾的經過:“李家院子想修一條到院子的水泥公路,要占用村民蔣慶生的土地,給他補助他嫌低,不準修路經過。大家無論怎么勸他都不聽,村民就動粗,強行修,蔣慶生躺在地上撒野,說除非從他身上攆過去。我去解決,他根本不聽,熊書記不在家,只好向您搬救兵。”
文世宣皺眉說:“還有這么不講理的人?你帶路,我去看看。”
來到地頭,蔣慶生還躺在地上,一身是泥。村民圍住他,嘰嘰咕咕。見王金貴和文世宣走來,一下子閃開,給他們讓路。
王金貴蹲下來,說:“蔣慶生,我說起你不聽,文鄉長來了,你和他說。”
蔣慶生一激靈,睜眼看一下文世宣,說:“公道地賠我錢,我就讓占地。”
文世宣問:“占你多少地?一年能產多少糧食?賣多少錢?”
一村民說:“沒一分地,土質不好,一年產不上50斤糧食。”
蔣慶生說:“我算一算再說。”他坐起來,拿出手機,點開計算器功能,邊算邊說:“這地我要承包三十年,三十年乘占地面積,乘每年生產糧食重量,乘單價,得出的金額就是賠我的一部分。”
文世宣問:“還有啥子錢?”
蔣慶生說:“還得加上三十年的銀行存款利息。”
文世宣問:“還加啥子錢?”
蔣慶生說:“還得加每年物價上漲因素漲的錢。”
文世宣問:“還有不有?”
蔣慶生搖頭。
文世宣說:“你說的本金可以給你,其余的一分莫想得。如果還要的話,可以,今后路修好了,你和家人走一次這條路罰款100元。你掂量一下,要哪頭。”
蔣慶生眼睛快速地眨著,不吱聲了。
文世宣說:“你也做得出,漫天要價?占你多少地?能產多少糧食?賣得到幾個錢?你走不走這條路?還講不講理?顧不顧全大局?有不有鄰里感情?都像你這樣,還建不建設和諧社會?”
蔣慶生臉色蠟黃,緊抿著嘴。
文世宣聲音一下子嚴厲起來,說:“你再無理取鬧,影響安定團結,我叫派出所把你關起來!”
村民氣憤地嗡嗡議論,譴責他。蔣慶生苦瓜臉拉多長,低聲說:“好嘛,我聽文鄉長的話,陪我本金,我不計較了。”
文世宣沒有清靜幾天,麻煩事情又來了。小學生劉勇輝見鄰居王婆婆的黃瓜誘人,去摘了兩根吃。正好被路過的村上老單身漢羅富貴看見了,他對王婆婆說:“劉勇輝偷你的黃瓜吃,表面看事小,實際上事大。”
王婆婆說:“小孩子,不懂事,喜歡吃新鮮,不計較。”
羅富貴說:“莫小看這事。你想,今天偷你黃瓜,明天偷你雞,后天就偷你豬,你還安不安身?清不清靜?財產還有不有保障?還活不活人?哪個還看得起你?還有不有做人的尊嚴?”
王婆婆嘴唇動了動,臉上有了怒容。
羅富貴看在眼里,繼續煽動,說:“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天不弄,休想放松。一定要教訓他。”
王婆婆惡聲說:“對頭,你說怎么教訓他?”
羅富貴說:“現在是法治社會,把他告上鄉法庭,讓黨紀國法修理他。我到處幫你宣傳,讓這個沒有家教的小子臭名遠揚。”
劉勇輝的父母在外打工,奶奶幾年前去世,留下爺爺和他相依為命。劉大爺聽村民說他孫子摘了王婆婆兩根黃瓜,王婆婆去鄉法庭告狀去了,大吃一驚,丟下手中活計,就往鄉上跑。路上,攔住王婆婆,說好話安撫勸導她,承諾賠她十倍百倍的錢都沒問題,好說好商量,放過不懂事的小孫子。王婆婆很犟,哪里會同意。劉大爺無賴,只好給王金貴打電話求助。
王金貴覺得事態嚴重,事關劉勇輝的一生,又給文世宣打電話匯報。文世宣皺眉嘆氣,特地去鄉法庭,找到趙庭長,簡單介紹了經過,請為劉勇輝網開一面。孩子小,不懂事,口頭教育為主,莫毀了孩子的前程。
趙庭長不停點著頭說:“劉勇輝摘兩根黃瓜不算偷,說不上犯法犯罪。農村這種事情比比皆是,要是都交給我們法庭來處理,累死我們庭里幾位同志也忙不過來。和為貴好,這得麻煩你們領導平時多做工作,給我們減少壓力、阻力。有些人動不動就上綱上線,動不動就用黨紀國法來衡量,高射炮打蚊子,小題大做,不但解決不了實際問題,還埋下很多潛在隱患。我們這些基層干部責任重大,擔子不輕,不容易啊。”
他們倆正說著這事,王婆婆和劉大爺一前一后走了進來。未待他兩開口,文世宣客氣地說:“王婆婆,老人家身體好啊。我是文世宣,在村民大會上認識了。您一臉怒氣,有啥子不順心的事吧?”
王婆婆斜一眼劉大爺,惡聲說:“文鄉長給我做主。這老頭子的孫子劉勇輝無家教,偷了我兩根黃瓜,我要他坐牢。一個小孩子,不學好,偷偷摸摸的,長大了還不殺人放火?”
劉大爺打恭作輯地哀求說:“我沒管教好我的孫子,責任在我,愿意賠王大姐十倍百倍的錢,饒了我不懂事的孫子吧。”
趙庭長問:“劉大爺,你孫子成績如何?平時表現怎樣?”
劉大爺說:“成績好,在班上歷來是前三名,還是班干部。平時守規中矩,從不亂來。”
文世宣夸道:“說明劉勇輝是一個不錯的孩子。”
文世宣目光在王婆婆和劉大爺臉上掃,說:“孩子都有或多或少的小毛病,比如摘鄰居的水果,拿鄰居的蔬菜之類的。這些算不上偷,更談不上犯黨紀國法,請王婆婆大宏大量包容這個孩子。你們是鄰居,鄰里要和睦,遠親不如近鄰嘛。劉大爺,孩子父母沒在家,管教他的重任就落在您的肩上,希望您引以為戒,多教導劉勇輝做好人,做好事,莫養成不良習慣。千里之堤,潰于蟻穴。從小不學好,不養成好習慣,長大了,要他改正過來,就難了。只有嚴加管教,長大了才會成為有用之才,國家的棟梁之才。王婆婆這么大歲數做出來黃瓜也不容易,我的意見是劉大爺賠王婆婆十倍的錢。王婆婆,您看要不要得?”
劉大爺一臉感激。
趙庭長直點頭,說:“文鄉長說得很對,這么處理最好。”
這時,劉勇輝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了,臉上的汗水似小蚯蚓在游動。他一下子跪在王婆婆面前,急促地說:“王婆婆……我不該摘您的黃瓜,我給您認錯道歉來了,我保證永不再犯,請您老人家莫生氣見怪。”
王婆婆一愣,臉上的怒容逐漸消失了。她拉起劉勇輝,說:“孫兒乖,婆婆不怪你。”
王婆婆掃視一遍大家,說:“文鄉長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您講的都是難得聽到的大道理啊。這個,這個,我也是想教育劉勇輝成好人嘛。這孩子長得乖,成績好,有家教,老遠就喊我婆婆好,我心里很受用呢。要不是羅富貴給我說——算了,不提這事了,我也不要劉大爺賠錢,我們一直是關系不錯的鄰居,就當于沒發生這件事。”
劉大爺一個勁地說:“王大姐,我們今后的關系會更好的,相信我嘛。”
文世宣打個哈哈說:“這就對了嘛。希望你們永遠是好鄰居。”
王婆婆和劉大爺高興地說著親熱話,離開的時候,文世宣說:“王婆婆,今年的李子結得好,快成熟了,我嘴饞,哪天來偷吃幾個。”
大家被他這幾句話逗樂了。王婆婆張開沒牙的嘴,笑呵呵地說:“快莫說偷那難聽話。請您來您還不一定來呢。等李子熟透,我選大個的摘一藍到鄉政府請你們領導嘗鮮。”
望著三位手牽著手、并肩走遠的背影,一直悶頭抽煙的王金貴吐出一個大白煙圈,用敬佩的語氣說:“文鄉長做群眾工作講究方法,重說話技巧,讓人心悅誠服。農村工作千頭萬緒,小矛盾、小糾紛多,解決起來棘手難辦,費時費神,有時還不討好。您給我做了一個榜樣示范。”
文世宣看他一眼,皺眉說:“嗯,也是哈,農村工作的確難做。我才來農村基層工作,得有心里準備,開好頭,起好步。我是急性子,見不得渣渣草草的事情,正好鍛煉鍛煉,磨皮點,視情況當好和事佬、鐵包公,干實事,盡職盡責地做好本職工作。嗨,怎么又講起大道理來了,是我當秘書留下的后遺癥,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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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秦剛,男,六十年代出生,四川省武勝縣人,現在國家稅務總局武勝縣稅務局工作,愛好廣泛,四川省作協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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