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總是不知不覺就臨近了,窗紙上黑呼呼的,坐炕頭的女人,見屋里模糊起來,便一把拉亮了窗前的電燈。對正進門的男人說“你看雞窩蓋了沒有,我也不敢確定是蓋了沒是沒有蓋”。
說話時,門外有了撲沓撲沓人走的聲音。也就在二人抬頭看門時,走進一個人來,是兩頭齊。
兩頭齊和我們的主人公,老順是好朋友。也不知他兩人是上輩子的緣未盡,還是當手上的情太深。反正,兩人是早不見了,晚也要見的。你不找他他尋你。好的就像一圪嘟蒜上面,相擁而生的兩個瓣。這不,老順心里還想著,等收拾完院里的東西,就去兩頭齊那兒轉轉去,兩頭齊就來了。
女人執笤帚趕緊掃掃炕皮,男人老順就說了;“鞋抹了,上炕去坐。”兩頭齊就長腿把一撂,上了老順家炕頭。
兩頭齊本來也有自己的名字的。因為他媽媽給人家說媒來的媒婆說:“你是問我家米貴長得咋個樣子么?也不是自己生了就夸口說,你見過了就知道了。人長得四方愣增的,兩頭齊。可是個好后生呢!就怕你說的那女娃兒不是滿門里,滿門出的,配不上我兒子呢!”經她老婆這么一說,聽了這話的村里人,就把兩頭齊給叫開了。而那個本名米貴,卻被人漸漸忘進了時間里面,沒有人肯叫他真名字了。
不過,這兩頭齊倒也名符其實的。他米貴那身板的墩實,那門墩兒一樣的兩副腳板。不敢說古人周倉是不是比的上。起碼這榆樹畔的人,沒有人比的上。光那兩只豬槽一樣的鞋子,做一雙,就需要足足的二尺黑色條絨布呢。
兩頭齊一上炕,便搬腿坐一個佛家弟子打坐狀,順手摸過來老順的旱煙鍋,一邊裝煙打火嗞嗞地吸起來,一邊吐了白煙兒問老順,“今兒集上去了沒有?”老順不知想什么,沒接他的茬。一邊納那秸秸蓋子的老順女人,替老公作了回答,“去了。把那窩豬兒子都賣了。臨了,女人反問兩頭齊,你也去了么?”兩頭齊回答說,“去了一回,賣了幾包蔬菜種子就回來了。沒多轉。”
半圓坪小鎮上的集日,是逢一四七開的。這里的人叫集日是集頭。他們也會用自己的話形容日子過的快捷。“五一集,五一集,溜一溜就又是個逢集。”當嘴里拗著桿煙鍋兒,嘴角上淌著那口水兒的兩頭齊,說著這些話的時候。老順正算著賣豬以后,花了多少錢的帳呢。他在心里面算豬賣了多少錢,而這一集上七消費八開支的,有沒有那兒錯了錢。這是老順多少年來養成的習慣,每次出門有出有入的,都要細細扣掐半天。他這是即怕丟了錢,又怕算錯了帳。
老順那個凝神靜氣的專注樣,惹得兩頭齊笑了。他問老順:“想什么呢?是不是今兒集上,手挨了那個女人的一下綿手手。讓你老人家分神想了人家了?”
老順的妻子,一邊納蓋子,蹭蹭地抽拉那麻繩。一邊說:“看他那顆腦,有沒有那號本事。”老順見二人說自己,這才回過神來,接嘴說,“我是算賬來著。他個媽媽的,來錢一眼泉,花錢一條河”。停停,又自接了說:“那里都不能行,那里都得支費啊!。”
兩頭齊見老順如此說,就對老順說:“錢是轉著用的,不花都攢的存不下了。再說,你不花那錢,等著要打銀老钁了不成?”
老順趕集,賣那豬崽,大的不錯,每只賣了二百四五。就連最小的迭窩仔豬,都賣了一百九。這樣算下來,一共九個豬,賣了一千九百四十五元錢呢。只是,想到丈人家席子破的不能鋪了,他給買了一塊。妻子哩哩啷啷可滿喂了一年豬,也得給她買一件衣服。臨回來時間,又碰上自己的老父親,彎腰背弓,還掛著個爛帆布包包來趕集。一看老人嘴干崩崩的,老順就忍不住了。他給他買了五個最愛吃的棗果餡,裝進了他的包包當中。自己想吃碗涼粉,怕再花錢,也就省去了。
不行啊!你說那個不花能行哩。老順這樣對自己說。
老順的老婆問兩頭齊,“你都買了些什么種子?現在育苗不早么?
兩頭齊說:“一點不早了,這都驚蟄過去多少天了,滿能動手了。”
榆樹畔村前,有個向陽的圪嶗。窩風向陽,很適合育苗。年年這時,兩頭齊就在那里育苗,再移進溫棚,移向大田。自己用不完了,他會把那些多余出來的番茄苗,茄子,辣子苗,你十棵,他八棵的送與村里人栽種。
大家就那么你一言,他一語的啦著話。說那些別人不能知道的事,講那些只有自己才體會到的辛苦。開著的電視,沒人顧得上去看,一直自顧自的直播。時間,就在大家興致滿滿的啦話里,在老順老婆的抽麻繩里溜走了。當墻上的電子鐘,報出十點半的時間以后,坐了兩個多鐘頭的兩頭齊,喊一聲“哎呦,又不早了,該回自己家了。”說完這話,忙忙地轉身,挪著屁股,然后摸起地下的鞋來,扣起來鞋的后跟,準備要走。
老順兩口兒說:“不瞌睡了坐著,還早著呢。”那是農村人待人的禮節性客氣話,兩頭齊知道這個。
隨著老順家的門被打開,兩頭齊人要走了。這邊還說著“再來,再來。”那頭呢,兩頭齊就將自個投進了黑漆漆的夜幕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