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村里的網通了!”喜歡躺在村口老槐樹上無所事事的小張顯得格外興奮。
都說飛馳的步伐總要刮起一陣風,帶起些什么,小張那映著朝陽飛奔在田間的身影,自然也避免不了。
“大驚小怪,不就是通個網嗎,至于嗎?沒出息的東西。”淑芬看著花裙子上的泥斑臉色極為難看地說道。
說起來,淑芬也算是村里頗有名氣的人,聽村里的老人說,淑芬出生那天,烏云滾滾從西邊而來,起初就像村后山上的小蛇,后來八里巨蟒,八十里烏蛟。
雷聲四起,天地異象。
黑云壓村,風雨欲摧。
所以,伴著風雷聲出世的淑芬總感覺自己高人一等,有些看不起村里的人,就像她看不起隔壁王大娘做的衣裳一樣。
“那些破布穿在身上就是膈應的慌。”這是淑芬她娘唯一一次去王大娘家帶回衣裳后,淑芬哭鬧著說。
自此之后,淑芬就再沒穿過村里制的衣裳,總愛去縣里,挑幾塊兒上好的布,請最好的裁縫給自己量身打造。
她覺得自己真是與眾不同,美麗至極。
所以,她看著花裙子上的泥點,心情也就憤怒到了極點。看著飛馳而過的小張的背影,她咬了牙,跺了腳,用力地吐了一口唾沫。
“總有一天我要去大城市,就看不到這些傻x了。”想到大城市里的燈火輝煌,淑芬的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神情。
那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淑芬自己都說不好,或許是偶爾回到村里的那些西裝革履的人,還是聽著那些人說話舒服,淑芬在心里想過。
她很羨慕那些人,亮錚錚的皮鞋在田間路上總那么格格不入,她自己都覺得這些阡陌小路是對皮鞋的一種侮辱,她也很喜歡那些人說話的腔調,雖然都說的是家鄉土話,但她就是覺得不同,聲音里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好聽,哦,不對,不是聲音是空氣在喉嚨的振動。
淑芬從書里看到過,聲音是通過振動產生的,這令她很自豪,她相信沒人像她一樣博學。也是從書里,她看到插圖上畫著的燈火輝煌和高樓大廈,在那一瞬間,這幅畫便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竟也不朽了起來,就像是書里說梵高先生的畫永垂不朽一樣,雖然她沒見過梵高先生,也沒欣賞過他的畫作,但這并不影響梵高先生在淑芬心中的地位,淑芬很崇拜梵高先生。
(二)
有人說,夢想有光,倒映在每個人的湖水上都能看到不同的月亮。究竟是不是這樣,沒人知道,不過可以確定的是,自從村里通網之后,淑芬就失蹤了。
有人說,看到了淑芬踏上了進鎮上的最后一班車,那映一身花裙子映著夕陽留下的背影,讓人想到了殘陽如血。也有人說,淑芬根本沒有進到城里,是被人拐走了。不過,淑芬去了哪里,沸沸揚揚的討論之后,沒三五天時間,這個話題便從茶余飯后撤了下來,年輕的人們依然成天揮灑著生命力,日復一日;年邁的人們還是聚在了一起,泡起了茶,談論著與自己毫不相關的家國大事還有不知哪里流傳來的所謂歷史。
淑芬的離去,終究成了一個謎。
不過,據村南口的老劉說,淑芬的父母總是愛在黃昏時候看著村口的路,寄希望于最后一班進村的班車或是那馬不停蹄的郵差,盼望著能有淑芬的消息。
老劉說,淑芬的父母看著如血的殘陽,眼神堅定,四手緊握。
(三)
淑芬終于還是回到了村里,不過這已經是村里通網的十九年零兩個月了,淑芬沒有再穿那件花裙子,而是換上了一身干練的職業裝,一張口就是“project、date”這些令人捉摸不透、生澀難懂的話,至少淑芬自己是這么認為的。
哦,對了,順帶提一句,現在的淑芬已經改了名字,叫露易絲了。
回想到在城里的日子,淑芬感覺是無比自豪的,自己終于走進了那燈火輝煌,也看到了梵高先生的畫,她感覺自己就像是升空的火箭,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地上的眾生牛馬。
在路上,淑芬不斷地想,自己也終于如同那些西裝革履一樣,踩著美麗的皮鞋,要走在那滿是泥漿的路上。一想到這,淑芬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種帶有惡意的快感。
不過,這次淑芬回村,并沒有引動天地異象,伴著她的只有緩緩垂落的夕陽,那火紅的光,將天邊的云和山,都抹上了向日葵的顏色,就像是梵高先生畫里的顏色。
淑芬感覺很不自在。
這不僅僅是因為在她的幻想里,這種貧窮落后的地方竟然能和梵高先生在某種意義上產生了共鳴,哦對了,現在的淑芬還明白了共鳴的意思。
其最重要的是,那本該和梵高先生畫作一樣的燈火輝煌,現在竟然也在村里。
田間的小路不知何時竟悄悄退去,村里早就變了模樣,有初上的華燈,還有萬家燈火。
莫名之間,淑芬心中有團火在燃燒,尤其是那以前無所事事的小張,又一次飛馳而過她身邊的時候。
不同的是,小張這次不是撒丫子亂跑,而是開著車了。
淑芬的父母倒沒看出這種異常,顯得激動萬分,熱淚盈眶,噓寒問暖了一番。淑芬顯然不是很領情,罵罵咧咧走進了家里,看著那寬敞的房屋,突然她感覺有些陌生,準確一點,是莫名的火。
所有的醞釀,終于在晚飯時候爆發,忽然淑芬覺得周遭的人好像什么都懂,甚至有時候還說些自己都不明所以的話,她可是博學的!她也感受不到那種成為諸佛龍象之后那種仰視的目光,尤其是當她說出梵高先生名字之后,竟會產生熱烈討論之后。
“我走了!再也不回來了!”淑芬扔掉了碗筷,有些忿恨地說。
在淑芬的心中,她是屬于那些燈火輝煌的,她是屬于梵高先生的,她是屬于那些美麗的詩與遠方的,那里是沒有這樣的煙火氣的。
“我要獨立出去!把自己連同在這里的根也鏟掉!”在淑芬在臨走之際,拒絕了小張想送她一程之后,指著村里咬著牙狠狠地說道。
這次淑芬的走,顯然沒有引起軒然大波,有人看見淑芬的父母只是默默地收拾了碗筷,對著村口的路,黯然神傷。村里的老人搖了搖頭,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道:“這村里變好了、難道不是什么好事嗎?”
對啊,難道不是好事嗎?
是啊,大家都知道淑芬這一走,怕是再也回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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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巍(189827438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