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祭山節風云突變

  石頂山的半山上還飄著層層云霧，秋陽試圖努力穿云破霧 ；樹葉開始轉黃，山路上到處飄著枯枝敗葉。
四面八方的苗族人都從桂林園、月臺山、牛尾埂、頂子場等方向趕來，其中也不乏周邊的漢人。他們都
穿著節日的盛裝，哪怕是補疤的舊衣裳也洗得干干凈凈。漢人完全是為了看稀奇、湊熱鬧才來，而苗族山
民們卻是為了祈禱風調雨順，渴盼五谷豐登而來參加這一神圣的宗教禮儀活動，他們稱為祭山節。這一年
川南黔北大旱，收成大減，瘟疫流傳，來祭山求神保佑的人比往年更多。
   石頂山上的大紅苗寨內，在一塊空地上，豎起一根高高的旗桿，從旗桿頂上向四周拉下五六條彩旗帶，
旗桿上每隔一尺多就捆扎著一把苗家的砍柴刀，這就是他們說的刀山。離刀山不遠的一根棕樹樁上，掛著
一個水牛頭，在遠處是一個露天灶，灶旁堆滿了柴禾，一會兒大家要在這里吃團圓飯，喝咂酒、吃烤羊肉、
跳苗家舞、看儺戲。
   “快來看，儺戲班子來了！”一位苗族小伙子高聲呼叫。其他到場的男男女女都高興起來，歡呼起來，
跑到坡下去迎接。
    當鑼鼓把大家都招聚到一塊后，整個苗寨已經人滿為患了。這是王坤和正式接班后的第二個祭山節，

他已經當了兩年寨主了。恰逢這年又遇天大旱，收成不好，大家都希望改變一下時運。王坤和宣布祭山儀式開始，鑼鼓聲、花號聲、蘆
笙、吶喊聲不絕于耳。儺戲過后是表演竹竿舞，二十多個苗族女子正跳得起勁，山坡下來了一抬滑竿，滑
竿后面跟著兩個人，大家沒注意背面，仍然在狂歡。
   竹竿舞后是上刀山，大家安靜下來，他們最喜歡這個最刺激的節目。只見一個穿短褂，包白帕的二十
多歲的人脫下鞋子，運了一下氣，燒了一道黃色的咒符，然后朝桿上走去，大家屏住了呼吸，只見這人將
赤腳踩著刀，一步一步往上爬。最后爬上了桿頂。大家又歡呼起來，這人就是寨主王坤和他的弟弟王坤庭，
他最近三年讓石頂山的人重新看到了上刀山的絕技，還有什么將手放入油鍋里，嘴巴里面吃火，等等難度
極高的伎倆。這些技術都是在貴州學的。
    坐滑竿的人已經下了轎，帶著兩個家丁悄悄地到
了場地。“坤庭，好樣的！”當王坤庭從桿上下到平壩后，他的哥哥王坤和高興地端來一碗米酒，弟弟接過碗，
一飲而盡。法師開始祭山，全場肅穆，他披頭散發，手拿寶劍，他口中念念有詞，所有人員開始下跪，祈求上蒼
保佑……
    接下來是開始自由跳舞了。男人們吹蘆笙，女人們圍著圈跳踩山舞。歌聲婉轉，動作歡快，突然聽到
一聲女人的尖叫，大家一看，兩個漢人打扮的人從舞圈中強行拉走一位苗家姑娘。頓時，場子里混亂起來。
“你們要搶人么？”一位苗家男青年一聲高吼，他叫阿土，是山邊埡口上的人，父輩是古藺那邊遷過
來的紅苗后裔。這被搶的女人正是他的意中人，他怎么不憤怒，沖出人群，上前攔住。
    “老子就是要搶人，滾開！”兩個家丁向阿土撲來，其中一個是矮墩子，滿臉麻子，人稱熊麻子 ；一
個是高個胖子，脖子有點歪，人稱朱發胖。三人以拳腳相拼，阿土雖然力氣大，但難敵二人，不小心被打
翻在地，他的戀人被拖走。
    這一突發事件激怒了苗人，大家吼叫起來 ：“不準搶人！”“不準搶人！”兩位家丁正要逃走，被兩只有
力的大手拉住，就像被鉗子夾住一般。這個人就是剛才上刀山的王坤庭。參加祭山大典的苗家兒女將管家
和家丁團團圍住。還有兩個青年給家丁一陣拳腳。瞟眼管家見狀，從長衫里掏出一把短式火藥槍，向天空
鳴了一槍，火花四濺。他大聲吼叫道 ：“我們是奉劉保長的命令來帶佃戶女兒宋春花回去抵債的，誰敢阻
攔？誰不相信，給我們一起到劉保長家去看春花他爹宋長弓畫押的證據！”
   王坤庭松開手，走到管家面前 ：“有證據也不行，今天是祭山大會，你沖了會場，將有災難降臨，你該
當何罪？”
    “這，這……”瞟眼管家“這”不出來，他見到的是苗族同胞仇恨的眼神和攢緊的拳頭，只要他再強
硬一點，這些眼神就會向他噴射火焰，拳頭就會讓他腦袋開花。他后悔低估了這些窮人的力量，尤其是沒
想到王坤庭這個在石頂山有些名氣的年輕人會站出來阻止他帶人。他有些埋怨主子不該這么性急，在宋春
花家里抓人多好。他只好說 ：“我不帶她走就行了，我們回去……”
   “就這樣回去也不行，你們沖了會場，得罪了天神、山神和寨神，必須去請罪！”王坤庭說。

     大家也跟著說 ：“必須去請罪，必須去請罪！”三人被群眾押著跪在請神臺前，戰戰兢兢地叩頭
請罪。一個山民沒收了瞟眼管家的短火藥槍，大家把三人趕下山去。
    抬滑竿的人已經不見了，他們見要出事，早已悄悄地溜了。
     管家徐瞟眼說 ：“今天倒霉，此仇今后必報?！比?/span>人只好相互攙扶著離開了自認倒霉的地方。
落窩凼是在一個山窩里，青堂瓦舍，四面高墻，是一個在當地很有一些臭名的地主莊園。
莊主名叫劉覽平，百姓們覺得這個名字太搞笑了，他的確超懶，口碑糟糕，人們心中一直稱他為劉懶平，
他是靠放高利貸發跡的。誰家給他借一擔谷子，半年后就還兩擔，如果半年不按時還，到了一年就必須還
六擔，利滾利，成了石頂山周圍的首富。特別是今年大旱，許多農家顆粒無收，知道劉懶平的棒棒敲得厲害，

但只有他家糧倉里才有糧食，為了活命，也只好去他家借糧。春花的父親宋長弓就是這樣逼得來只好
畫押叫女兒去他家里當丫頭抵債的。劉懶平家離宋家不遠，只隔著一個小山灣，看見過宋春花的確像朵盛
開的春花，早就垂涎三尺，這家伙平生除了愛錢外，就是好色，當宋長弓無奈之下畫了押后，劉懶平就心
里癢癢，希望立即就把美人抱到懷里。管家徐瞟眼給他說，今天是祭山節，宋春花到石頂山的苗寨去了。
劉懶平一聽，心慌了，他知道祭山大典后，接下來就是苗人跳舞、對歌，然后就是男歡女愛，情投意合的
就會在樹林里、山洞里做出一些放肆的勾當。他生怕宋春花落入愛河，于是派管家徐瞟眼和兩個得力家丁
到桂林園去把宋春花拉回來，拉不回來，搶也得搶回
來，他需要的是黃花閨女。
    劉懶平在家對著鏡子梳理亂蓬蓬的頭發，換了一套新衣衫，就像要迎接貴賓的樣子。他的二姨太看見
了，走過來問 ：“老爺要出遠門么？”
   “你在樓上去待著，不要下來，我有事！”劉懶平吼退二姨太。二姨太嘴巴癟了一下，扭著肥臀上樓
去了。他估計徐管家該回來了，剛走到場門口，只見三個家伙狼狽地回來了，管家哭喪著臉報告被苗家人
圍困毆打的經過，叫老爺要給他們做主。
    劉懶平聽了三人的話后，大怒 ：“簡直是造反了！這些苗子不想活了！我一定要收拾他們，出了這口惡
氣……”
    他雖然是保長，但手里就只有幾桿火藥鳥槍，他決定去找五通場的團正（鄉長）黃體全，要他幫忙去
收拾苗家頭領王坤和、王坤庭兄弟倆。
    祭山節一般是連續搞三天，第一天祭山，第二天狂歡，第三天散場。但這年（1934年）天大旱，許多
老百姓連飯都吃不起，所以王氏兄弟決定這次就只搞一天。重點在祭神上。由于發生了搶宋春花事件，許
多祭山的人都很掃興，說沖撞了天神、山神和寨神，不知道要發生什么更大的災難。
還沒到天黑，人們就陸續散了。
     第二天，當五通場的團丁在馮巨成的帶領下荷槍實彈地趕到大紅苗寨時，什么也沒找到，空地上只有
一根高高的旗桿。有幾個漢人和苗人正在清掃場地。他們直沖王坤和家，王坤和正在吸煙，沒有準備，
被團丁五花大綁起來。
   “你們為什么亂抓人？”有好多苗家人吼起來，他們抓的可是苗家的當家人呀。如果今天不是大多數
苗人青年都打獵去了，有的趕場去了，只有幾個小伙子在寨子里，他們休想帶走王坤和。他們面對著這么
多手拿真家伙的團丁，束手無策，幾個婦女想上前阻攔，“你們都讓開，這不關你們的事，我們是奉命來抓
人的。王坤庭到哪里去了？”馮巨成反問大家。
   “抓人應該有個說法呀？”王坤庭的母親站出來了。“我們是奉命行事，他沒有事自然會放回來的。
留下兩個弟兄在這里看著，他兄弟回來了，叫他到五通場走一遭。”領班馮巨成說。
   這王坤和想，我到了五通場上最多就說我欺負了幾個劉懶平的下人，關兩天就放出來了。
    于是說： “天大的事由我一人承擔，與我兄弟無關，走就走！老子不怕！媽，你們讓開。”王坤庭毫無懼色。
今天寨子里偏偏只有這么點人，要阻攔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團丁顯然是不可能的，王坤和的母親只仰天
長嘯一聲： “這世道太不像話了，總有一天要出亂子！” 她說后就往外跑去了。
王坤庭正在山上打獵，突然叢林中有響動，他機警地回頭，將火藥槍端在手上。一個聲音傳來 ：“別開
槍，是我?！?/span>
   這人正是鄰居韋四毛，他是受王坤和的母親托付前來找王坤庭的。他說 ：“你母親叫我來找你，你家中
出事了，萬萬回去不得。你大哥被團丁帶走了，還要抓你呢！”
   王坤庭聽后大驚，問了詳情，背著兩只火藥槍下山去了。他逢坎跳坎，逢溝躍溝。他要去解救他的兄長。
韋四毛也跟在后面。
   馮巨成押著王坤和往山下走，在一片密林里，“呯”地一聲槍響，火花四濺，走在后面的兩個團丁受傷了，
其中一個傷勢甚重。馮巨成等人驚魂未定，又是一槍，火藥砂子散開后，又有兩人受傷。
   馮領班想，兩聲槍連響，至少有兩人來劫人，他命令團丁向開槍的方向搜尋。從幾乎是連發的槍聲里，
王坤和明白是自己的兄弟在救他。因為只有兄弟才會打雙槍。他本來不想逃跑，可是冒失的兄弟這樣一開槍，
打傷了團丁，責任就大了，看來只有跑了，于是他飛起一腳，踢倒了一個看管他的團丁，往密林中逃跑，他邊
跑便罵 ：“你龜兒些是對的就來逮我！”他這樣做是想把追弟弟的團丁引到自己這邊來。馮巨成見王坤和要逃
跑，忙將手槍拔出，朝王坤和背后射擊，第一槍沒擊中，第二槍擊中王坤和后背，王坤和倒地……
   團丁們有的回頭了，有的還在追，他們只看見一個人背著雙槍，跑得飛快，一會兒就消失在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