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 月 當 空
皓月當空,他走在回家的路上,剛修好不久的公路,水泥鋪就的,
哼,要老子就這樣栽倒下去死,不可能,老子還要喝,喝,喝,喝,老子沒醉,要醉也是他們先,我怎可能先?我不是把路走得好好的么,活鮮鮮的,走走走走走啊走,走到九月九,哼,又他媽酒,酒,酒,安逸,干,干,不醉不歸,醉了要歸是龜兒子。我沒醉,我歸我就是你老子。歸,龜,歸,龜,他媽一個音,不醉不龜,沒醉就不是龜兒子,我沒醉,沒醉,沒醉就是你老子!哼,看你們那幾個熊樣兒,沒沾幾滴就跩斤搭斗(摔跟頭),現場直播(當場就嘔吐),有種給老子再來半斤試試,看誰更有種。
妹妹你大膽地往前走啊,往前呀走,莫回呀頭。老子就大膽地往前走,往前呀走,莫回呀頭。要到了,要到了,你看我還找得到路回家嘛。那個老娘們就經常罵我,罵了老子幾十年,說老子找不到路回家。其實我次次都找得到路,有那么一兩回找不到路,其實是跟那老娘們賭氣呢,我不想回家見那老臉,拖得馬樣兒,誰喜歡馬臉?誰想見馬臉氣沖沖的那副德性?可現在那馬臉是想見也見不到了,見也只是在夢里偶爾見一次了,見了沒了爭吵,好像只淡淡地說,你就不能少喝點兒,就少喝那么一點點兒,行不行?行行行,我今天就少喝了嘛。你到底是去了,你到底是管不著我了?,F在輪著那小娘們來管我了,那種管不是你以前的那種管,那種管是在心里頭藏著掖著,三天五天,十天半月都見不著太陽的管。陰沉沉的,像老子喝了一點酒就欠了她幾輩子的債。你管老子,你算老幾?你算那皮萵筍菜?老娘們啊,你管我是為我好,那小娘們管我是為我好么?她一天到黑巴不得我死球了好,醉死在那個旮旯頭,永遠回不來了好。那小子也懶得管,當一個村長,一天到黑做起忙得不得了樣兒,很拿自己是個人,在自己妻子面前,就他媽個熊。
砰砰砰,開門。哼,弄球早就關門了?砰砰砰,開門,龜兒子,你也沒在屋頭啊?老子要喝水,老子口渴得很。嗝,老子要吐,要吐了,要吐在這大門口了,看你兩個哪個來收拾?砰砰砰,硬是不給老子開門嗦,老子今天就是砸,也要把門砸開。
屋檐下,他撿起了半截磚頭,歪歪倒倒向大門口走去。他舉起半截磚頭,他就要往大門上砸去……
皓月當空,她早早地就把門關上了。老不死的酒鬼沒回來,不曉得又到哪里去爛酒。村干部也沒回,不曉得又去鉆哪個娘們的窩。一個家,就沒一個理事的種。老娘們啊,你在世時我經常與你倔,你走了我才方知有你的好。你看,這你喂了多年的老母豬又到出豬仔的時候了,也沒個人搭把手。想當年,我見你拿著火鉗,蹲在母豬屁股后頭,一火鉗一火鉗幫母豬把豬仔往外夾。母豬不但不生你的氣,好像還回過頭來望了望你,眼里有說不出的感激。哎呀,想當年那些臟水,濺了你一頭一臉,現在輪到我了。對,對,輪到我了,我也得拿上一把火鉗,我也得用火鉗幫母豬生豬仔,就像當年你那樣。
砰砰砰,我聽到了,可這母豬好像就只剩一個崽兒沒生了,就等我把最后一個豬仔夾了吧。不曉得是哪個回來了,聽聲音好像是老酒鬼,又不曉得去哪里跟哪些人喝醉了。三天兩頭醉,醉了回家不干活兒不說,還亂罵人。你再是老爺子你也得注意分寸啥,你老,你老得也該有個老人的人樣兒啥。
砰砰砰。聽到了,就快夾出來了。你看我一身穢物,老娘們,你看我和你當年是不是一個模樣,這一頭一臉,這手,這火鉗,全是血。哎,這真不是人干的活兒。
砰砰砰。聽到了,來了,來了。這火鉗,等開了門,就拿到屋外池子里去洗。
她一手開門,一手拿著火鉗……
噫,怎有一截磚頭在眼前晃?我就給你遲開了一哈哈(會兒)門,你就要用磚頭來砸我???!
噫,怎有一把火鉗在眼前晃?我就喝了一點小酒,你遲遲不開門不說,你還敢用火鉗來打老子?。浚?/span>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磚頭砸了下來?;疸Q抽了過去。
嗝,他的酒順著火氣也一起沖了上來,一大半吐在了她身上,一小半哽噎在喉嚨里。
你,你,你,好你個老酒鬼,你還嫌我身上不夠臟?!她用開門的那只手,用力卡住他的頸脖。我看你還吐不吐,我看你還能不能吐?!
出不了氣了,出不了氣了,哎呀,小子,快來勸勸你媳婦兒呀!哎呀,老娘們,你顯顯靈,你快告訴這瘋婆娘我出不了氣了??!難不成我今天就得葬送在這瘋婆娘手里呀,沒有醉死,沒有摔死,沒有淹死,而今卻要被活活掐死???!
他軟軟地蹲了下去。他沒有了吐出嘴里穢物的力氣。她終于放開了手。她去門前的池邊洗那把沾滿穢物的火鉗。
皓月當空,她等著村干部從那條路上走回來……
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