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字留住一條老街
秋雨
寫這些文字,就像人生必須完成的一件事,要不心靈難以安寧。為何對這條老街如此念念不忘,以致在不少的日子里老想起那棵黃角樹,那條巷子,有些東西是可以融入生命之中的,想來老街穿越了我的少年與青年,便成為一生揮之不去的記憶與懷念。
2014年的國慶,與孩子們在東巖公園露天燒烤。公園對面綠蔭之下就是沙灣老街,近二十年未曾踏上懷念已久的石梯。一個人擇著山間小路過去,公園里遙遙的笛聲和孩子的呼喚相伴。時光對于我們短暫的生命是跳躍而鮮活的,對于一條老街卻是靜止而久遠的。那年還是扎馬尾的少女,今日已是匆匆碌碌的中年。繞過小路最后幾級臺階,老街一下子就在眼前,黃角樹、吊腳樓仍像20年前的樣子,寧靜安然地等著我。那時我不敢繼續抬起腳步前行,怕一個外來客,驚擾了眼前的一切。
過江碼頭就在老街的盡頭,老街是江這邊向江那邊的必經之路。記得冬日的清晨,晨霧從江邊盤繞而上,絲絲縷縷充盈著老街。那時的我們,是背著書包疾奔的身影。偶爾被叫住,是挑擔晨賣的舅舅叔叔,是進城回來的姑姑姨姨,給上一把從城里帶回的糖;或是坐在酒樓小酌的爺爺等老輩們,抓把下酒的花生,讓小輩的我回家帶個話。
多年以前,一個頭頂微露的女孩最喜歡的就是站在吊腳樓的門口,望望熱氣裊繞的廳堂里早起的夫妻倆,深深吸一口清淡溫熱的茶香,然后趕路上學去。為這樣的早晨,老街有著自己愛情故事——江邊無數個夜晚是安靜的,黃角樹旁吊腳樓里少女香蘭若有若無的歌聲,陪伴著停泊在碼頭江邊看浪的拉纖少年春生。終有一天春生踏上了從碼頭一直伸向老街的臺階,走進了吊腳樓。這樣的愛情故事一直在女孩的心里一字一句成型,以致今天仍舊分不清是當年女孩自己杜撰的故事,還是某個坐在門口的白發老人向自己講述的傳說。多年來相愛的男女把紅線掛在吊腳樓旁黃角樹上,女孩覺得黃角樹一直站在那里,是為了守著吊腳樓的故事吧。
茶樓不是那時我們的最愛,愛的是老街旁擺的涼井水。老街的涼水井很出名,清冽、甘甜,城里的人也要坐船來取水回去。黃角樹旁是一縷細細的瀑布,落下來如煙如霧。跑得滿頭冒煙的我們再趕時間也要去清涼一下,或者仰頭迎接如煙的細絲,或者把腳伸進涼涼的水里。水井因為瀑布的滋潤,夏天滿而不盈,冬季枯而不涸。水井水取來,加點薄荷葉,是夏天最愛的飲料。二分一杯的涼井水,再加一分一顆的薄荷糖,1角錢一荷包的爆米花,是兒時最奢侈和幸福的享受。有一次和同伴喝涼水比賽,結果一口氣喝了三大杯,回家肚子疼卻不敢和媽媽說。
涼井水旁邊是供銷社,在兒時糖果、碎花布料、白運動鞋、筆墨書本每樣東西都是自己的一個念想。有一年念上了柜臺里可以旋轉的圓規,整個假期自己攢下廢銅廢鐵,開學第一天就跑到柜臺前擁有了自己的一支。那天當我走過緊閉著大門的供銷社街口時,仍能感到多年前擁有一樣東西的渴望。
而今的老街與多年前的老街吊腳樓、黃角樹是一樣的,可不見了春生與香蘭,不見了賣涼水的老太太,所有人都搬走了,只剩下空無一人的巷子,屋檐上的雜草,緊閉大門里的狗吠。上山的路已經被雜草封蓋,我在路前躊躇的時候,有一只枯瘦的小黃狗望著了急急跑來,卻又姍姍而去,怕是把我誤認為主人了。這時孩子在對岸高呼,應答中不小心腳下滑了一跤。站起來,發現多年前自己在這個石階前摔過多次,一樣的泥巴與青苔,想來是與這塊石頭前生今世的恩怨未了。
一下坦然,在變遷面前,我們不能留住一條老街,但不管老街以任何樣子存在或者消失,時光之中,記憶和念想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