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名字聽起來非常美麗的地方——敘永縣鳳凰鄉大蓮村。村子由兩個發源于當地海拔較高的老耳巖山脈的大蓮山和感應山構成，中間的有條梯級石河溝叫大蓮溪。我的童年就在這崇山峻嶺間，峽谷深溝里滾爬過來的。離開它雖然一晃就40年了，現在回想起來，許多情形還像影子一樣緊緊跟隨，尤其揮之不去，呼之又來的是我們那幫的童年伙伴。
一、火大哥瘋了
昨天，母親從老家趕來在我這兒過年——除夕夜一家人團聚吃團圓飯。母親來給我們發布的頭條老家新聞便是我們鄰居的火大哥瘋了。“啊！”我們那時候的好兄弟，當年除了一起讀書、一起看牛、一起在生產隊里春播秋收，夏天鋤草冬搭田坎外，我們小時候還共同寄拜本生產隊的火二爺為干爹，所以我們成了名副其實的兄弟，“他咋個就瘋了呢？”母親說：“你這個火大哥就是愛喝酒，醉了就胡言亂語，就認不得人。那天你火姐夫家殺年豬，他去幫完忙，結果又喝醉了，回家去還發酒瘋，把媳婦兒（妻子）打跑到他瀘州城里的兒那里去了。”
“哦！婆娘、兒子都不在身邊，想不開瘋了。”
“不曉得，據火大哥的老娘講，自從媳婦兒走了后，火大哥不吃不喝睡了十天，足足十天睡了起來說話做事就不正常了。有一天半夜，火大哥風風火火來把我家的門叫開，告訴我們說，天星橋（原來的鳳凰鄉政府所在地）開演唱會，鬧熱得很，自己的汪五（妻子）都來了，他要去接她回家。結果他還真天黑地凍的下山去了，第二天清晨，有人看見他從天星橋上山來。”
“看來他真的瘋了，為什么我這個兒大女成家的干哥哥就瘋了呢？今年春節回去看來又要少一個圍在火塘邊劃拳喝酒的伙計了！”我無限感慨地說，思緒卻飛到那個充滿童真童趣的年代。
我倆基本是同年，他是頭一年下半年生，出生時他母親找八字先生算了一命，說這孩子五行缺土，要七歲穩根，小時候病痛多不好帶，要拜寄一個在當地有名望的人。那時候的生產隊長火二爺，每天召喚社員出工收工，很有號召力，他的父母就決定拜寄給生產隊長火二爺。至于我是不是這個原因拜寄給火二爺的，我沒有問過父母，也沒有人給我講過這方面的事情，所以至今還是迷。我倆已基本是鄰居，我們兩家的直線距離不過
那時，我們讀書是在本村的李家祠堂里，我們家住在感應山上，學校在大蓮山下的半山腰里，直線距離應該不超過
春天來了，百花盛開。回家的路有一條要經過一片森林，那里的油茶花開得盛艷，不僅吸引蜜蜂蝴蝶的注意，還吸引著我們的腳步。放學了，火大哥說：“今天我們去茶林山包兒采茶花蜜！”
那時我感到很新鮮，我們又不是蜜蜂，咋個采蜜呢？結果來到目的地，我們的伙伴真有辦法，有的用細竹枝，削掉兩頭的節巴，留下中間的空管，一頭銜在嘴里，一頭伸進茶花蕊里，輕輕一吸，一劑甜蜜蜜的汁液就到了你的舌頭上、口腔里，慢慢地流進胃里，那感覺才叫享受，不比現在的營養午餐差。一時找不到竹枝的，就地取材，隨手折一根蕨基草，抽去里面的芯，一根純天然吸管便做成，一頭銜在嘴里，一頭伸進茶花蕊里，輕輕一吸，一劑甜蜜蜜的汁液就到了你的舌頭上、口腔里，慢慢地流進胃里……
突然有人會像發現西洋鏡兒大喊：這里還有茶耳朵！茶泡兒！（一種長在茶樹枝上乳白色的，形如人的耳朵，電燈泡似的，脆生生，甜津津的東西）我們這群小蜜蜂就開始涌向發現西洋鏡兒的地方。一般情況下，身強力壯的男同學還是很講紳士風度的，他們爬上樹去摘下來首先分給女同學，除非他討厭的女同學，然后分給像我這樣一些弱小同學。過了，我們分成若干小組，向森林的不同方向，一邊繼續采蜜，一邊尋覓茶泡兒，茶耳朵。等我走完這片森林，夕陽已經掛在西天，我們得趕緊回家。
夏天，莊稼在梯田里茁壯成長，田壁上對嘴泡兒，薅秧泡兒，崆峒泡兒，斑鳩泡兒，烏泡兒，它們紅生生，紫茵茵掛在綠葉枝頭；熟地瓜兒黃橙橙地藏在綠葉叢中，它們都在成熟，散發著迷人的香氣，不僅激發著螞蟻、瓢蟲等的食欲，也激發了我們的貪婪。
放學了，火大哥說：“今天森田坡討泡兒！”
我們那群少男少女哼著剛從學校里學來歌曲：“我們是工農子弟兵，來到深山，要消滅反動派。改地換天，幾十年鬧革命，南北轉戰……”到達目的地，我們首先查看地形，大體圈定目標，然后進行任務分工，每兩人走一根田埂，走完這一坡田埂，大家碰過頭，對于運氣不好，收獲少的小組，收獲多的小組要主動分些出來，扶貧濟困， 體現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這一天，我和籮兜（小名，村子里的小娃兒都有小名，有的是父母取的，一般根據八字先生的指點，五行缺的元素，以取名補救，運程不好的取名補救……籮兜的大意就是這個孩子命運嬌貴，傷不起惹不起，取名“籮兜”就是裝在“籮筐”里，隨處放置，嬌貴的命，難賤地帶）分在一起，他膽兒小，這些泡兒啦瓜兒的，一般都生長在陡坎危險處，我的個子又小，許多時候只能望泡兒止步。自然到碰頭的時候，我們的戰利太少，還是火大哥他們組收獲最多，裝滿了一個伙伴的書包。我們就在那里每人分得一捧捧。我們無限感激，我趕緊撕下一張全新的大字本紙包好它，一心想著帶回去與弟弟妹妹分享。
我們這里的夏天是漫長的，但在學校讀書的時間不長，去不了幾次森田坡，黑山堡兒就放暑假了。黑山堡兒是一個偌大喬木林，主要樹種是斯栗和山茶，掉下的枯枝枯葉腐爛后就變成黑土，厚厚的，松松的，那是蘑菇生長的天堂。夏天的幾場陣雨過后，一朵朵蘑菇撐著五顏六色的花傘，從黑土里冒出來，這個季節，我們一定回去黑山堡兒的。去了才發現已經有大人們搶占了先機，不過我們也很快樂，因為我們的書包里也收獲了蕎粑菌、火炭菌、牛肚菌、雞肉菌等等，蕎粑菌、火炭菌最多，牛肚菌、雞肉菌最好吃，現在再路過那片山林，蘑菇還零星看到，當年歡聲笑語沒有了，山林靜得出奇，偶有幾聲凄厲的鳥叫從陰森森的密林深處傳來，行人不由得加快趕路的腳步。
漫長的暑假開始了，對于今天的孩子來說，有的要進各色各樣的補習班進行功課加油，有的農村孩子是無聊的打發日子。可在我們那個憑工分分糧食的時代，暑假就意味著我們一個新的戰場開辟了。那 時每個生產隊都要成立“兒童團”組織參加生產勞動，這個組織也像大人一樣機構健全，分工明確。有團長、副團長在生產隊長那里去接受勞動任務，組織本團成員像大人一樣按時上工，按時收工。有記分員，負責本團成員勞動情況評分、記錄，每天向生產隊會計匯報。有文娛員，勞動間隙組織本團成員表演自編自導的節目，豐富業余生活。
我們感應山生產隊的兒童團長自然是年齡和個子都較大的火大哥，我在學校學習好，自然被選定為記分員，我的表妹蘭彩荷能歌善舞，理所當然文娛員。
我們暑假的勞動任務主要是鏟草積肥。一個暑假，我們生產隊四五百畝糧田的田坎草是兒童團鏟的，兩三百畝玉米地、紅薯地的草是兒童團鋤的，我是記分員，幾乎跑完了我們生產隊的每一根田坎，每一塊地土，那時我就學會了割補法計算地塊的平方面積。幾十年過去了，勞動時的艱辛忘記了，那些快樂的時光還清晰記得。我記得我的表妹在青岡榜用紅墨水給我化妝，歌舞表演“手挽著手，心連著心，全國人民團結緊……”我記得在大生田，我們完成了給紅薯地鋤草的任務后，趁著黃昏晚霞表演“解放軍捉土匪”，把我們的火大哥弄投降的情景。還記得在團山包和大人們一起薅秧，一邊聽著大人們一首接一首的黃段子山歌，一邊受大人們的唆使，光條條像游魚一樣在秧林里穿梭，用我們瘦弱的身軀去壓倒滿田的荸薺草的情形。
秋天來了，我們又要去上學了。在火大哥的帶領下，放學回家，我們決不操近道。秋天的山林里，各種野果都在成熟，散發迷人的氣息。幾十年過去了，有一種叫賴果頭兒的野果，外表不好看長疙瘩，凹凸不平，沒有成熟時是青色的，成熟了黃里透紅很鮮艷，肉質細嫩，汁水豐盈，甘甜爽口。那時候在黑山堡兒、生機梁子一帶，這種果樹多的是。只要是它的成熟季節，我們放學回家，即使是轉山繞水也要去一飽口福。現在，即使是老家生活的孩子，沒有聽到說他們吃過這種野果。因為他們現在，父母每天要給零花錢，超市里、地攤上鋪天蓋地的小吃，他們都應接不暇了，還有什么閑心去林子里找野果呢？也許這些果樹耐不住寂寞自行消亡了吧？
冬天的上學路上也有我們最開心的玩法。那時我們不像今天的孩子一到冬天，各種防寒衣物應有盡有。我們仍然是光著腳，穿著單褲，衣服可以有棉襖。上學的路全是泥濘小路，下雨天為了防滑，我們用稻草編成繩子綁在腳上，一是防滑，二是防寒。記得那年頭我們每個小伙計的手腳，冬天都長凍瘡，都有裂口。每晚洗臉腳時，由于水的浸濕，有時是撕心裂肺的疼痛。還有一種防滑木屐，小孩做不成，一定得大人幫忙。一般選用油桐樹木，比著腳板長度的三分之二，經過制模、定釘、穿孔、編幫等工序，一雙木屐便做成。火大哥的父親是木匠，每年冬天都可看見他穿著父親制的木屐去上學。我沒有這等待遇，倒是母親很細心，一到冬天都要多給我改補幾條褲子，衣服。讓我穿兩條褲子去上學，但我不敢聲張，一旦被同伴發現，他們就要大聲吼唱：“假哥燕兒毛，褲兒穿兩條。”弄得你十分尷尬，下不了臺。
其實穿兩條褲子也防不了寒，那時有個游戲才真正防寒，那就是一下課，我們就在教室外靠墻壁擠爆幺哥兒（擠油）。放學回家路上，分成不同的幫派，模仿電影片段，演習地雷戰、地道戰……“我們都是神槍手，每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我們都是飛行軍，不怕山高水又深……”漫山遍野的喊殺聲，寒冷早也拋到九霄云外。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我已經是半百之人了。為了生活，我離開了生養我的村莊，離開了一幫兒時的難兄難弟。雖然我們的人生軌跡不一樣，但兒時結下情義將永生不變。聽說火大哥瘋了，我感到突然。我們村子里有還幾個瘋子，他們的瘋都經歷過人生的重大打擊，比如早年死妻，中年喪子等。火大哥沒有這些經歷，過著生活無憂的日子，而且見子見孫，兒子事業有成，瀘州都有洋房子，怎么就瘋了呢？也許無憂也是一種原因吧，無憂了便控制不了喝酒，經常被酒精麻痹是不是誘發瘋的原因呢？
二、木大哥被人放“飛鴿”了
蛇年的腳步聲漸去漸遠，馬年的鐘聲快要敲響。母親說：“你們要做點準備，正月初三開年了，你那幫娃兒朋友要來耍。”我說：“有什么好準備的呢？寶源白單碗，我早就泡好了一壇，水尾大竹筍也早漂好了，至于其它，來了再說，現在的市場上初一天都能買到東西。”母親又說：“你那些娃兒朋友中，木大哥今年來不了。他被騙了一萬多元，弄得人財兩空，這一段時間很少見他出門。”
母親來到我這里，有講不完的村子里的稀奇事。我出于好奇問母親：“他咋個被騙了，一萬多元不是小數字呀！”
“不談木哥猶自可，談起木哥有話頭”母親故弄玄關地說，“前不久村子里來了一撥外地人，帶著些女的，有的當媒人，有的當老丈人。訪到你木大哥還沒有收親事（結婚），銀行里又有存款，就主動上門說要把隨行的姑娘（其實是女人）介紹給木大哥做老婆。這是天落餡餅大好事呀！聽說你木大哥開始都懷疑，天底下沒有這等好事。可這姑娘卻巴心巴肝就住下來了，媒人，老丈人經過簡單的禮儀后也被打發走了……”
我打斷母親的話：“我知道了，他被一群放‘飛鴿’人騙了，結果這女的住幾天后，提出上街置辦一些衣物、家具的，把銀行卡騙到手就一道金光……”
母親高興說：“對對對，銀行卡上一萬多元，到赤水城里幾轉轉就找不到人影了。”
我前天在親家處喝的酒昨天醉，今天還沒有喝酒，但已經有約了，晚上在樓下我同事家吃年夜飯。趁著上午這段空閑的時間，我的思緒又回到那個充滿童真童趣的年代。木哥本來姓趙，趙錢孫李那個“趙”。可命里五行缺木，要寄拜給生命力強盛的木子樹為干爹，小名木生。他比我年長點，我們就叫他木哥。什么是木子樹，有人說是油茶樹，有人說是黃角樹，至今我就是沒有弄清楚。我們不是一個生產隊的，我們兩家之間隔著一條大蓮溪，我在溪北，他家在溪南，我們讀書的學校在溪南，他家的山背后，我們上學，他家是必經之路，而且唯一近道。我們認識成為朋友是從小學開始的。在班里，我們的學習成績也不相上下，每次考試的第一、二名總是我們倆輪流奪走。
但我們的性格卻有些不同，他是靜態型的，逢人談話就要臉紅，經常在班里受到調皮同學的欺侮。比如寫字課后剩下的墨水就用來打花臉，大伙兒在教室里鬧翻了天，他卻一個兒靜靜地收拾筆墨，有時我們把墨水給弄在他臉上，他也不發怒。我可是好動型的，那時我們的游戲跟現在的孩子差不多，喜歡舞棍弄棒的，可我們沒有現在的孩子福氣，街上能買到精致的刀槍玩具，當然也沒有電子游戲機之類。那時我們就模仿電影自制，成立什么大刀隊？手槍連的？放學回家的路上，各派搶占有利的山坡，展開激烈戰斗。他卻從不參加，只遠遠地觀戰。后來我們的隊
有一天做完課間操剛解散，我們那幫小壞蛋瞥見一個女同學進了廁所，就吆吼著沖過去試圖讓她解不成手制造惡作劇。不知什么時候，我被他們推擋到了最前面，我的整個身子好像被粘在廁所的門板上，進退不得。結果害得這女同學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抵住廁所木門，嚇得嚎啕大哭，終沒解成手。等老師趕到時，廁所門外已經有七八個男生參與這次惡作劇。老師幾聲呵斥，七八個男生被罰站在天井里曬了半天太陽，夏天的太陽啊！定然把我們曬得大汗淋漓。我得想辦法即將來臨的懲罰得到解脫，于是我就想到木哥去向老師說明，還真的湊效，上課了，我真的可以去上課。這件事至今我還不能忘記，他在關鍵時候的救難之恩。
后來，我們都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鳳凰鄉初中并在一個班里。中學畢業又雙雙考上了天池高中，可因他家比我家富裕就去讀書了，我卻無精打采回到農村學做農活，春播秋收，犁靶鏟搭，什么都得從頭學起，農閑了就給火大哥一起當棒棒軍，扛杉原木走山路羊腸經向林到納溪打鼓出售，砍竹子從天星橋隨水路漂流到貴州赤水，瀘州合江變換鈔票貼補家用，這樣的日子過了一年多時間，經中學時候的班主任推薦，我到本村代起課來。兩年后他高中畢業未考上大學也回到老家，我們倆再次碰在一起談人生，論理想時，我驀然發現，我的木哥不行了，他對書入迷了，對書外的世界知道得太少。后來的事實再次證明，我的判斷沒有錯，剛剛改革開放的上世紀八十年代，村子里只要有高中文化的人都通過考鄉干這條終南捷徑飛黃騰達。我的木大哥也考了幾次鄉干，都因為筆試成績合格而面試不及格而名落孫山。曾經有人牽線介紹了當年的初中同學，不久因為他的迂腐而吹了，后來再也未有人問津，至今年近半百還孤身一人蝸居在我老家的溪南。
幾年前，我念他與我同學一場，又有高中文化，便在敘永縣城給謀了一職，月工資能達七八百元。我的初衷是讓他轉變一個環境，改變自己的一生。一個高中生都快年過中年了，還未成家立業，孤身一人留給人們的永遠是個笑話。可萬沒有想到的是去了一個月就被老板婉言辭退了。辭退的原因不是業務不懂，而是改不了舊時代讀書人的習慣：“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大熱天，不洗澡，不洗腳，滿身的餿味把顧客給熏跑了，你想老板還要留他嗎？嗚呼，他又回到原點！
許多時候，我總在想：這是我們同生共長的童年伙伴，那個時候，我們的學習成績總是不分彼此，為啥我們的人生會如此截然不同呢？怎么就讓放“飛鴿”的給騙了呢？
三、水大哥當選了
今天是馬年的大年初一，吃過早餐，母親去廟里上香了。我在家里貼完對聯，又想起我那幫娃兒朋友，前面寫了火大哥、木大哥，后面還有水大哥、金大哥、土大哥……今天就寫寫水大哥吧，這個水大哥其實不“水”，發生在他身上有許多故事，可能話要多一些。
李水生姓李，出生后身體虛弱，經常鬧病。父母就請一個八字先生給他算了一命，八字先生說：“這娃五行缺水，多病多災，可取名水生相克之。”這名字一直用到小學畢業。那時，我們在一個班里，他個兒不高，方頭長臉，一雙猴子眼睛，黑凌凌的，長得挺帥氣。就是不愛讀書、作業，整天跳進跳出，滿口粗話，手里經常有根短棒，東敲西打，惹是生非。被老師時常請到辦公室罰站，有時還被罰到操場里，冬天受冷凍，夏天曬太陽。然而，不管老師如何整治他，他的老習氣始終不改。
有一天做完課間操剛解散，他瞥見一個女同學進了廁所，就吆吼著屬于他們那邦哥們，沖過去試圖跟隨那女同學進去，讓她解不成手制造惡作劇。結果害得這女同學用盡全身力氣死死抵住廁所木門，嚇得嚎啕大哭，終沒解成手。等老師趕到時，廁所門外已經有七八個男生參與這次惡作劇。老師一聲令下，七八個男生被罰站在太陽壩里曬了半天太陽，夏天的太陽啊！曬得他們大汗淋漓。可我卻發現，李水生真是個賤坯子，還在當中偷笑。
李水生那時很有號召力，整天都有一邦小哥們圍繞在他身邊轉。那時的學校只上半天課，有時半天只上兩節課，老師集會是，總是給我們講，這是響應毛主席的號召，走“五七”指示道路。然后讓我們背毛主席語錄：“學生也是這樣，不但要學文，也要學工，學農，學軍，也要批判資產階級……”我們農村的孩子，肯定是學農。學校后面有一個山頭，名叫奶頭山，其實是一對，中間有個小凹相連，大約有五六畝地。上了兩節課后，老師就組織我們高年級的同學去開墾，大約一個學期的時間，我們高年級的四五十個同學硬把它挖出來種上茶葉樹。茶葉未投產時，我們就在當中按季節間種紅苕、玉米、大豆、小麥，所有收入供每年“六一”兒童節糖果費、畢業班同學聯歡會等費用，同學們干得很起勁。
當然這就給李水生之流的頑皮孩子創造了發揮個性特長的極好時機。那時的我們不象現在孩子幸運，有電視網絡，現成玩具五花八門。那時，我們的玩具大多自制，模仿《閃閃紅星》中的潘冬子制紅櫻槍，《小兵張嘎》制小木手槍，《鐵道游擊隊》制木刀，根據各人的興趣愛好和自己的武器裝備，有選擇參加活動派別。當時有影響力的幾個派別組織是以李水生為首的大刀隊，以我為首的手槍隊，那時的女同學也不示弱，以李良芳為首的紅櫻槍隊。勞動休息的閑暇，我們幾個大隊稍一合計游戲規則就以周圍的山頭為陣地，展開攻勢，一時間喊殺聲響徹云霄，漫山遍野。老師也不如何支持，也不反對，只有兩三個站在制高點，吸著煙，談著話，注視著勢態的發展，仿佛一場軍事演習。他們扮演著指揮所里的指揮官，以觀紅藍雙方的勝敗。
這種沖鋒陷陣，很少發生意外，畢竟大家心里都明白，有老師在場，沖突雙方點到為止。經常發生意外的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那個時候的組合以走不同方向路為單位，展開對抗戰。經常用的戰斗方式有“草地摔跤”、“泥團流彈”。有時因戀戰回去晚了或者衣褲弄臟了，免不了挨家長臭罵，不給飯吃，還要勞動。
有一次，我們放學回來，在大蓮溪邊比賽爬樹。“預備—— 一、二、三——開始！”李水生選擇一棵山茶花樹爬，我選擇一棵青岡樹爬。我剛爬到半腰，只聽青岡樹的樹兜“嚓”的一聲，隨即感覺青岡樹在傾倒，我還沒來得及往下想什么，自己的后背到后腦勺就重重地摔在光溜溜的石灘上，沉重的一聲悶響，我兩眼冒了一團金花后，什么就不知道了。
后來李水生告訴我：“那天，你把我和伙伴嚇壞了，我叫你的名字，你不知道答應，鼻子里還流出了血，我們一個個目瞪口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你的表妹蘭彩荷嚇得哭了起來，哭訴著說：‘我要回去告你們，你把我的老表摔死了。’大約半個多小時，你才醒來了，并約定，不能回家告訴大人。”從那以后，我們的激戰才有些收斂。我因此已留下腦震蕩后遺癥，至今對數學不感興趣，一思考數字就要頭痛。
李水生的性格里除了好斗，能成為一邦孩子的頭，還有一個脾氣就是好強，充滿幻想。他不愛讀書作業，成績不好，每次選班委，同學們都不會選他。然而他總是說，同學們不夠朋友，他說自己已經生有當頭的相。他隨身帶有一面小圓鏡，一有時間便拿出來，照著自己寬闊的天庭，捋捋自己直直的發茬，說：“你看我長得多么象毛主席，但為什么同學們就是不選我當班干部呢？”然后他用那五個短粗粗的小指頭摸摸下巴，十分惋惜地說：“是不是我的下巴尖了點，還有就是沒有那顆痣。”我和賴蒼龍等同學都大聲笑起來，說：“就是你沒有那顆痣，不然我們都選你當班長。”
記得小學畢業前一期，我們換了新的班主
出乎
同學間，有時也在私下里議論，老師偏心，只愛學習好的，不顧學習差的。但是那時我們年紀小，也顧不得想很多，談談不就算了，少放在心上跟老師論辯。但有一次例外，就是那次課間活動李水生等他們沖擊女廁所事件，當時被推到廁所前站，整個背抵著女廁所門的就是趙永前。老師來時，他還在那兒嚇得臉和脖子通火，額角冒出熱汗，快要哭出來了。校長
今天的趙永前看了黑板上的異常結果，再看看老師驚疑的目光，同學們木然的表情，他涌在喉嚨里的一句話：“老師，李水生他們在搞鬼！”他想舉起手告訴老師，但他不敢，他一發言，臉要紅，耳要熱，心就要慌，說話就要口吃，同學們就要笑他。他的小手幾次都舉過了桌面，但就是沒舉起來。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過去，正當他下決心要說出喉嚨里的那句話時，
老師的話音剛落，李水生忽地站起來，
“恐怕學不好！”
“恐怕慢慢來！”
“對，就是慢慢來。”李水生如釋重負地說。
趙永前還是木樁似的坐在那兒，左右手相互調換著勾搓，他想站起來像李水生那樣表一個態，但始終沒有站起來。
四、難得的聚會
甲午年
李坤大哥從古藺觀文的建筑工地風塵仆仆趕來。黃金哥實在來不了，村子里有人結婚過生日，他們要去幫忙（當下農村有個新現象：春節里的生日、結婚的人比較多，其實他們的生日大都不在正月里，原來他們大多是留守一族，平時親人、親戚在一起的機會很難齊聚，于是大家就把生日、結婚日調在春節，沾這個萬家團圓節日的喜氣就不足為奇了），就托女兒如期而至。黃三哥偕兒子、兒媳從親戚家抽空過來，我的娘舅家老表從黃角平親家處酒醉眠眠趕到，姑爺家老表也帶上自己兒子兒媳，侄子侄媳搭乘摩托車翻高木頂下來。自家五妹從貴州赤水自駕摩托車赴約。先前約好的堂弟在向林后家處喝醉了，也打來電話說明。
這次聚會，有些是第一次到我家，比如黃金哥的已大學畢業參加工作的女兒，黃三哥的兒子、兒媳等，所以我原說喝的貴州寶源白干 就改成喝貴州茅臺（散裝的，我的妹夫去前年在茅臺鎮做工特地給我捎來的，兩年陳釀了。呵呵）。酒過三巡，大家給往常一樣就開始豪言壯語了——
想當年我們在黃三哥家喝酒，一個下午一晝夜，喝得天旋地轉，人仰狗翻。黃三哥其實書名叫黃云祿，我們喊他三哥，因為他有個妹是我初中同學。當年大孩子在我班——鳳凰農中，我們家訪來到牛場壩大屋基，受到他家的熱情邀請，我們一行約四五個人（現在記不起了）便恭敬不如從命落腳他們家。跨進他們家，三嫂子推豆花、煮臘肉還殺雞，飯桌上喝酒自然不在話下。至于喝什么酒，后來怎么去睡的，當時都說不清楚，今天就更難回憶。只記得第二天早上都八九點鐘了，三哥家鄰居一個姓
談到這，我們都充滿自豪，我們激將幾個晚輩，不善喝酒算什么男子漢！也許是代溝，他們不會在我們面前逞能；也許是現在的酒質，喝酒喝傷了胃、傷了肝、傷了健康、傷了性命，在我們的圈子里有不少鮮活的、血淋淋的例子，所以他們今晚很理智。其實，我們都知道，酗酒對人體的損害，我為此也付出了慘重代價——我的胃、我的肝、我的鼻竇都沒有經受住酒精的考驗，現在一直在用藥調理。 但是，“無酒不成席”，“酒逢知己飲”這些千年不衰的酒文化，不可能在我們這里阻斷了傳承，所以我們還得“寧傷身體，不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