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過后,旮旯縣政法委書記賈弓來到客廳,急忙打開電視,他平常一般不看電視,時間都用到了應(yīng)酬上,但今天不同,因為今天縣電視臺要播放他錄制的講話,又近歲末,小縣城的治安情況有所反彈,夜半搶劫啦,偷盜啦,亂停亂放啦等等又再抬頭,為了營造一個和諧的新年,讓老百姓過一個平安年,前天,他親自招集了公檢法三家的負責人開了會,要求三家聯(lián)合行動,集中對小城的治安進行整頓,對違法犯罪分子要保持高壓態(tài)勢,作為行動的開始,他昨天讓電視臺專門給他錄制了專題講話,效果如何呢,他今天要看一看。
他打開電視,按到縣電視頻道時,講話早開始播了,不過,他只是想關(guān)心一下自己的形象,因為錄制時,對著鏡頭,老是不自然,還有那女主播胡媚老是竊笑,她笑什么呢,是稿子沒寫好,還是自己沒講好,還是形像有問題,當時集中精力念稿子,又要裝著沒有看稿子的樣子,分不過心來,只是暗想,小妮子,看老子等會怎么收拾你。好不容易嚴肅地講完,剛一下鏡,就要胡媚陪他先去吃飯,然后再找家賓館活動活動,順便問她笑啥,收拾收拾這小妮子。沒想到這小妮子比泥鰍還滑,還一本正經(jīng)地說:“明天就要播出,我要趕快制作出來,如果明天不播,我就給你去。”“那現(xiàn)在就慰問慰問我嘛。”說著從后面摟著了她的腰,嘴伸到了她的耳根旁,一股香味襲來。胡媚飛快地扭過身,一伸手,擋著了他的嘴,“噓,有人。”他一驚,還沒回過神來,胡媚已走出了演播室,樓梯上響起了清脆的“篤篤篤”的高跟鞋聲。賈弓愣了一會,“小妮子,不聽招呼了。她笑啥子呢?”隨后也下了樓。
還好,雖然已播出了很大一部分,還剩有四五分鐘的樣子,賈弓看到自己在電視上的形象,頭式標準,西裝筆挺,領(lǐng)帶打得好好的,表情嚴肅,音調(diào)鏗鏘,“沒有啥問題嘛,這小妮子笑啥呢?”他正在納悶,老婆走過來一看,抱著他說:“我老公好帥哦——”“蟋——蟀……”正說著,他懷中的手機振動起來,他把老婆推到一邊,摸出手機,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紅唇,紅唇一吐,就是一個紅心,由小而大,忙掐斷了信號,揣好了手機,就到洗手間去。“這小妮子,嘿,發(fā)情了,想我了。”賈弓邊走邊暗笑。他來到洗手間,關(guān)好門,反鎖了,坐在桶蓋上,給胡媚播去了電話,電話一通,“想……”賈弓還沒來得及說第二個字,那邊傳來了胡媚嬌嗔的聲音:
“老弓——氣死我了。”
“想我了唆。”
“人家都著急死了,你還有心開玩笑。”
“什么狀況?”
“我的車被偷了。”
“什么,什么?”
原來,胡媚下午騎摩托車逛街,將車停在威尼斯商場門外,到商場里試了一通名牌時裝出來,卻怎么也找不到自己的車了。
“這還了得,正要進行整頓,是什么小毛賊膽子這樣大呢,看我如何收拾他,你別著急啊,我馬上讓人給你查。”
“你要抓緊啊,老弓——找回來我慰問你噢。”
“說話要算數(shù)噢。”
“嘻嘻。”
掛了電話,賈弓略一思索,播通了公安局長老油的電話。
“領(lǐng)導(dǎo),有什么指示?”老油先說話。
“年末整頓的工作落實得怎么樣了呢?”
“給領(lǐng)導(dǎo)匯報,正緊鑼密鼓地進行。”
“你就吹吧!”賈弓沒好氣的說。
“請領(lǐng)導(dǎo)批評。”對方反應(yīng)奇快。
“看來這年末整頓工作是要認真整頓整頓。”
“是,是。”
“是你個頭,剛才在威尼斯商場門外有一個老百姓的摩托車被偷了,你派個人過問一下。”
“什么人的車被偷了驚動您的大駕呢?”
“你干好你的本職工作就行了。”
“是小三的吧,看您這樣關(guān)心的。”
“廢話。”
“是,是,請問領(lǐng)導(dǎo),車牌號是多少呢?”
賈弓這才想起,胡媚的摩托車還沒有辦牌照。這輛車還是上個月,他上街檢查安全工作,胡媚是跟隨報道,來到旺旺車行例行檢查,拍完照后,胡媚順便看了一下車子,賈弓也陪她轉(zhuǎn)了一下,幫她參考了一下說,過幾天來提車,就走了。回到辦公室,電話響了,是旺旺車行老板打過來的,“賈書記,給您匯報,胡美女喜歡的車,我們給她送過去了。”“唔唔,你們看著辦吧。”賈弓含糊不清地說。第二天晚上他打電話約胡媚到樂逍遙賓館玩,胡媚就騎了這摩托車來,賈弓在窗口瞄了一眼,香車美女,別有一翻風韻,賈弓渾身一陣酥麻,胡媚進門來,賈弓問她:“車子如何呢?”“老弓,謝謝啦!”香嘟嘟的紅唇就湊了上來……“喂,領(lǐng)導(dǎo),記起了嗎?”賈弓正出神,卻被老油的話打斷,不耐煩地說:“沒有牌照,你看著辦吧。”“沒有咋個好查呢?”“我相信你有這個能耐哈。”賈弓說完,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賈弓在辦公室正在看報,手機響了,一看是老油的,他想,這家伙辦事效率還不錯,接通就說:“老油啊,車子找回來了?”“領(lǐng)導(dǎo),不好意思,真是奇怪,沒有一點線索,這……這……”“繼續(xù)找吧,找不到不要給我打電話了。”賈弓氣惱地掛了電話。原來,老油昨天接到任務(wù)后,一個電話打給了梭子魚,梭子魚是他民間的偵破員,旮旯縣偷竊一類的案子他最清楚,“梭子魚,你他媽的吃了豹子膽了,賈書記的車你也敢動啊?”“油局,油局,什么情況,兄弟我不明白。”“我問你,昨天,是哪個在威尼斯商場門口推走了一輛白色的摩托車?這輛車給賈書記有關(guān)系,你存心給我過不去是吧?”“油局,油局,您別動怒,我馬上過問,這幫狗雜種,干了事也不給我匯報一下。”可是,梭子魚把手下的人全查了一遍,也沒有人承認在威尼斯商場門外偷過車,一般來說,手下的人在哪里作案,不但要向他如實匯報,事后還要如實給他納稅——處理贓物后的錢,一般是四六開,他坐地分贓,分四成,多年來,沒有人敢壞這個規(guī)矩,否則,就讓他進班房。如果是動了不該動的,他一打招呼,就要乖乖歸還。這回是怎么了,令他頗感意外,難道是境外有人流竄作案?可有什么風吹草動,他應(yīng)該知道啊,他百思不得其解。于是,胡媚的車的調(diào)查線索只好暫時中斷。賈弓把油局長罵了一頓,促其繼續(xù)追查,然后又回頭安慰胡媚,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萬一找不回來,開年后再給她弄輛新的不就行了,胡媚說,要弄就弄四個輪子的吧,不然還是容易搞掉的,賈弓說,你駕照都沒有,弄四個輪子的你咱開呢,胡媚說,我還不會學(xué)啊,賈弓說,只要你高興,怎么都行,關(guān)鍵不要氣壞身子,對我來說身子比車子重要喔,胡媚罵了一句,老鬼。
鑒于胡媚車被偷的事件,歲末整頓不但有序進行,而且更加嚴厲,110徹夜值班,民警24小時巡邏,交警查詢公路交通,保安在多發(fā)事段值守,并推行群防群治,天黑后,一些社區(qū)干部就在自己的轄區(qū)高喊“小心火燭,小心竊賊”什么的,提醒居民注意安全。但要展示工作的績效,電視臺是必不可少的,每天都有電視臺記都扛著長槍短炮出沒在大街小巷跟蹤報道,胡媚和她的同事們忙得不亦樂乎,每晚推出一集歲末整頓專題片,訪談領(lǐng)導(dǎo)如何態(tài)度堅決指揮有方,訪談干警認真敬業(yè)不辭辛勞戰(zhàn)斗在第一線,訪談社區(qū)老大爺老大媽小青年小姑娘如何感到安全,什么地方又查到了超員超載,誰又無證駕駛、酒駕或醉駕,什么時候又抓著了一名竊賊,什么時候又查獲了多少輛被盜摩托車,現(xiàn)場認領(lǐng),群眾感動不已,敲鑼打鼓的給民警送了“人民衛(wèi)士”的錦旗……可謂豐富多彩。胡媚每次主持節(jié)目,說道干警如何得力時,就想,他們這么能干,怎么就偏偏查不到自己的摩托車呢,報道又抓住一名竊賊時,就想是不是他偷了自己的摩托車呢,報道群眾現(xiàn)場領(lǐng)車時,就納悶,為何自己的車就不在里面呢?只怪自己運氣差。
這天,她制作一個交警歲末整頓績效展示的節(jié)目,剪輯一線記者拍回的視屏?xí)r,在一個名稱為“被收的亂停亂放車輛”的視屏里看到了一輛白色的女式車,好熟悉,趕忙按下暫停鍵,全屏放大,車尾清晰地看到“別吻我”三個字,再看前面的把柄上,一邊掛著一只“喜羊羊”,一邊掛著一只“灰太狼”,這不是自己的車嗎,原來是被這幫家伙給沒收了,“威尼斯商場外這么大的空地,我把車放在那里,怎么就是亂停亂放了,又沒放在公路上,要收車還是要給車主開張收據(jù)嘛,哼,真是無法無天,簡直是搶人!”胡媚再也無心制作節(jié)目,提上提包,下了樓,打了的,就直奔交警隊的車輛停放處。車輛停放處在城郊,一進鐵門,圍墻內(nèi)的大壩內(nèi)和壩旁的簡易大棚子下密密匝匝堆放著摩托車,鐵門旁有一個值班室的亭子,胡媚走進去,看到一個黃頭發(fā)的小青年,叼著一支煙,全神貫注地玩電腦,全然不知有人進來,“小兄弟,我的車被你們收了,我來取一下。”胡媚沒好氣地說,黃頭發(fā)這才注意到眼前站著一個美女,無精打采地伸出了手,胡媚看著他,不知啥意思,“取車的證明?”黃頭發(fā)這才開口了。
“沒有。”
“沒有怎么取?”
“在什么地方開證明?”
“交警隊。”
黃頭發(fā)說完,不再理胡媚,又繼續(xù)打游戲,音箱里傳來了“砰砰砰”的槍聲。胡媚知道跟他沒有什么好說的,無奈地走了出來。剛走出鐵門,又看到一輛拖斗車滿載著摩托車使進了院子。她站在路邊打的,半天沒看到的士,原來是城郊,的士不容易來的。只好一肚子氣往回走,進了城,打了的又來到交警隊。
進了交警隊的大院,到處都是人,一問,大都是車被收了,來開證明的,每個人似乎都是滿臉的怨氣。她問一個中年人:“大哥,取車怎么開證明?”“怎么開,交了錢就開了。”“怎么要交錢?”“交警也是人,要過年了,年終要發(fā)獎金,不交錢,他們拿什么來發(fā)?”“要交多少?”“看人啦,有關(guān)系的交得少,沒關(guān)系的交得多。”“在什么地方交?”“上二樓。”中年人指了指二樓說。
胡媚來到二樓,大廳里到處擠著人,柜臺前的一壁墻上,粘貼著“勤儉為公,執(zhí)法為民”八個大字,柜臺后的電腦旁一溜兒坐著四個女警,面無表情,正在忙碌地工作著。好不容易輪到了胡媚,女警抬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胡媚趕忙說:“我來取車子,請你給我開張證明,要交多少錢呢?”“違反了什么?”“可能是亂停放。”胡媚很不想說是亂停放,但既然都被收了,也只好這樣說了。“車牌號?”胡媚沒想到還要問這個,她的車本來就沒有辦過牌照,“沒有。”胡媚怯怯地說,“辦好了牌照才能取。下一個。”胡媚愣在一旁,一時沒了主意。她在小縣城里也算是個名人了,從來沒有如此被人冷落過,悻悻地走下樓來。思前想后,滿腹委屈,不覺想到了賈弓,掏出手機,摁下了賈弓的號碼。
賈弓這時正在辦公室里召集了老油等人商量下一步的行動,這時手機響了。掏出一看,屏幕上出現(xiàn)一張紅唇,紅唇一吐,就是一個紅心,由小而大,忙對老油等人說接個電話,拿著手機,走進了洗手間。
“想我了?”賈弓千篇一律的油腔滑調(diào)的開場白。
“哼,想得美。”
“怎么了。”賈弓似乎聽到了胡媚生氣得急促的鼻息。
“賈老鬼,我給你說,你做的好事!”
“怎么了?”賈弓一驚。
“你搞的什么歲末整頓,可把我害苦了。”
“這個行動,需要你們電視臺配合,宣傳報道,辛苦你們了,結(jié)束后給你們開慶功會……”
“哼哼,誰稀罕。這個整頓可整頓到我的頭上了。”
“什么什么,你說清楚嘛。”賈弓一頭霧水。
“你搞的好事,還記得我的車吧?”
“我一刻也忘不掉,不正在追查嗎?”
“追查你個頭,你們公檢法就是這樣為人民辦事的嗎?這點辦事能力,哼哼,枉自我為你們歌功頌德!”
“話怎么這樣說呢?你們是政俯的喉舌嘛,應(yīng)該這樣做的嘛。”
“誰愛宣傳誰宣傳去,不要再找姑奶奶我了。我告訴你,賈弓,我的車被交警給收了。”
“誰?誰?”
“交警!”
“這幫混小子,我馬上讓他們給你送回來,別生氣啊。”
“啪”一下,胡媚掛斷了電話。賈弓走出洗手間。老油等人一看賈弓的臉色有些難看,都不敢先說話。賈弓點了支煙,陰沉了地吸了半天,問老油:“老油啊,上次我讓你查的摩托車進展怎樣呢?”老油沒想到賈弓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這段時間太忙,搞忘了關(guān)心這件事,一時不知如何應(yīng)對,吱吱唔唔的蒙混:“這……這……正在加緊……”“哦,聽說交警隊這段時間治理街道亂停亂放,收了許多車,罰了許多款,是嗎?”“是,是,這不都是你布置的歲末整頓嗎?”“你回去問問他們在威尼斯商場門口收過車沒有?”老油恍然大悟,“明白了,領(lǐng)導(dǎo),領(lǐng)導(dǎo),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沒有管好手下的人,我馬上過問,馬上過問,這幫混小子,看我如何收拾他們!”“先把這件事辦好,就這樣吧,散了。”賈弓淡淡地說。
老油走出賈弓的辦公室,一出門,掏出手機,就播通了交警中隊中隊長的電話,老油先是聽到了一陣人聲,然后是一陣汽笛聲,最后才是中隊長的說話聲:“請問領(lǐng)導(dǎo),有什么指示?”“你在哪里?這樣熱鬧?”“報告領(lǐng)導(dǎo),我正戰(zhàn)斗在歲末整頓的第一線!”“啊,辛苦了!”“謝謝領(lǐng)導(dǎo),應(yīng)該的,為了弟兄們的獎金,為了領(lǐng)導(dǎo)下達的計劃,應(yīng)該的。”“差不多就行了。我問你,你們在威尼斯商場門口收過一輛白色的女式車沒有?”“報告領(lǐng)導(dǎo),可能有吧,收的車太多了,我也記得不夠清楚了,還有可能是協(xié)警收的,可能我沒在場,怎么了?”“賈書記的朋友的車停在威尼斯商場門口,不在了,我想是你們收了吧?”“車牌號是多少?”“沒有。”“沒有怎么好找呢,還有按規(guī)定,沒有牌照的要先辦,才能取車。”“不要不開竅,停下手中的工作,立即去過問一下,沒有牌照,你看著辦。”“車主是賈書記什么人呢?”“你不該問得這么詳細,你這中隊長不想干了?一切看著辦吧!”老油掛斷了電話。
胡媚這天正在上班,人有些無精打采,臺長多次催問歲末整頓專題片的事,她就是不去做。正在無所事事地瀏覽著《女性雜志》,手機響了,是賈弓打過來的。
“說。”她懶得多說一字。
“寶貝,還在生氣?”
“你煩不煩啊!”
“別生氣了啊,快到你樓下看看,你的車回來了。”
“是這回事哦。”胡媚也沒有什么特別高興。
掛了電話,她走下樓來。壩內(nèi)站著個警官,一臉笑意。旁邊是一輛白色的女式車,左邊手柄上掛著一只喜羊羊,右這手柄上掛著一只灰太狼,車尾是“別吻我”。前后車掛上分別多了一塊黃燦燦的車牌,車牌號是“9090980”。
胡媚緩步走上前,她不知如何拿捏現(xiàn)在的表情,心里終于舒了一口怨氣,可又不想將這點舒心很快掛到臉上,正猶豫不決,警官謙恭地走過來,“胡主播,很不好意思,讓您煩心了,”隨即從口袋中掏出了一個藍色小本本,滿臉堆笑遞過來,“這是我們給您新辦的牌照本,以后就不會再有類似的麻煩了,還望您在領(lǐng)導(dǎo)面前多美言美言……”胡媚始終拿不準給個什么表情,最終是一臉的麻木,警官感受到的卻是理所當然的冷艷,訕訕地告辭離去了。
胡媚木木地站在原地。一陣歲末的風刮過來,似乎夾著幾片雪花,她這才感到這個冬天的冷。街道兩旁的楊樹,在風中,將樹葉一片一片地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