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浦江從天際蜿蜒而來,在上海外灘不經意拐了一個彎,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天色漸暗,華燈初上,浦江兩岸一派“十里華燈一望收,高樓五彩映江流”的繁榮景象。
胸襟中貯滿了江風的我,一下對這個陌生而又早在書本、屏幕上熟悉的城市生出這樣的感覺:它俯瞰廣遠、吞吐萬匯。思緒之間,一陣空曠的鐘聲傳來,與江風交織,似凝重,又似飄渺。
那涌起的江濤,似藏著一個巨大的悖論,當你注視它的惡濁,它會騰起耀眼的光亮,當你膜拜它的偉力,它會轉過身去讓你看一看它瘡痍斑斑的后墻。
上海之“繁華”的現實讓我仰視,仰視得目不暇接;上海之“斑駁”的歷史讓我揣摩,揣摩卻又漫無邊際。在這現實與歷史之間俯仰脧尋之間, 如何找到一個精當的鏈接?
上海有著怎樣的歷史?翻開一本書,看到了一個城市變遷的縮影:從一個小漁村發展到松江府上海縣,再到民國時代的上海市,以致解放后的直轄市,這一切告訴我們,上海其實并不是一個突然興起的魔都。
1842年,英國軍艦打開了上海,從此,事情發生了急劇的變化。西方文明挾帶著惡濁一起席卷進來,破敗的中國也越來越把更多的賭注投入在這里。從戶外漏進來的勁風,傳進門口的喧囂,擾亂了這里的寧靜。
于是大上海成了眾多列強的公共租界,南京路更是帝國主義者耀武揚威的“十里洋場”。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就發生在這里。
上海在開埠以來一百六十年的歷史過程中,一直處于中西、現代和傳統、城市與鄉村……彼此間激烈的沖突中。在歷史的不經意之間,形成了自己“海納百川,兼收并蓄”的城市性格。
徜徉在上海城區,從徐家匯一帶開始,向東延伸出一條淮海路,筆直地劃過上海灘,它曾經是充分呈現西方文明的一道動脈,老上海高層社會的風度,長久地由此散發。
愛城隍廟附近的豫園,依稀能夠感受到上海本土文化的底色依然是江浙文化,或者說以江浙為代表的江南文化。江南文化中對待生活特別細膩精致的態度融入到了現代上海人的風格里。
走進一條又一條的里弄,它們看上去都是那么普通,那么平凡,可是,又有誰能夠想到,在那看上去平凡無奇的小屋里頭,曾經是當年中共一大會址,那一幢幢別樣的建筑里,曾經住過周恩來、宋慶齡、蔡元培、張愛玲、魯迅等一位位在中共近現代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
這些年上海一直在刮“懷舊風”,是指上海人在回過頭追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為代表的海上舊夢。
曾看過四十年代的電影《一江春水向東流》,前兩年也看過《情深深雨蒙蒙》,對上海的市井生活有一定的感受。而今走進靜安寺旁的百樂門,似乎還能嗅著上海的殖民地和小布爾喬亞的氣息。
一直喜歡看上海作家的作品,如果以火焰來作譬,周作人筆下的日常生活有火焰炎炎的外形,有微溫,而張愛玲寫的卻是那樣煙熏火燎,給人以灼熱感。
在這些電影和作品中感受到上海的懷舊色彩,就如同映照在黃浦江上的無數金星銀屑組成的閃閃的、搖晃的、破碎的而又奇麗的圖像。而接近現代的那一部分思緒,則突然如中天的明朗和透徹的月光一樣,能照徹一個城市的過往,借助星辰,可以組成歲月的圖案。
現在的上海,每一天都處在變化之中。四方土語與歐美語言交相斑駁,你來我往,此勝彼敗,以最迅捷的頻率日夜更替。
透過夜晚五光十色的霓虹燈,透過中銀大廈的玻璃幕墻,透過有聲無聲有形無形鋪天蓋地的媒體,透過世博會中心,我似乎還看到上海的另一種“動感”,那就是現代化的信息在流動,被喻為經濟之血液的資金在流動,融匯中西文化的高素質人才在流動……
大上海的“動感”,就是上海生生不息的活力,就是上海引領時尚潮流的強大生命力……
在這樣的城市里走動,基本上可以沒有身份的焦慮。你向別人打聽南京路怎樣走?別人也向你詢問外灘在哪里過輪渡?離開了,又再來。來了,又離開。沒有根,卻可以像浮漂一樣蕩在這個城市的水域。漂在這里,不用顧慮那么多,只需要忠于一種文明價值觀,一種生活態度,而不是忠于一個身份。
波光粼粼的浦江對岸,鱗次櫛比的現代化建筑群晶瑩剔透、錯落有致,猶如現代交響樂的音符。此時,我的耳際仿佛依稀飄過《上海灘》中的那幾句尾曲:“又有喜,又有愁,就算分不清歡笑悲憂 。仍愿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夠。”
歲月的風云跌宕,如今俱往矣,只剩下黃浦江畔的殘月曉風,一直吹到今天。在中國的版圖上,上海側臉向東,面對著一個浩瀚的太平洋,而背后,則是一條橫貫九域的萬里長江。江海橫流,百舸爭流,吞吐萬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