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沒有看過電視連續劇《烏龍山剿匪記》的中國人一點很少,但沒有上過烏龍山的人一定很多。到了鳳凰,才知道這里是拍《烏龍山剿匪記》的地方。古城在拍攝該劇的陳斗南古宅院現在要40元一張門票才能參觀,還有什么“鉆天豹公館”也是要門票的地方。而且烏龍山已經成了一條旅游線路。據說那里是國家地質公園。這樣的地方我當然想一睹為快。
我們的導演小巧得可愛,嘴巴乖巧得很,我以為她是職高旅游班的學生,她告訴我她上個月剛初中畢業,干這行是出來打工。但從她的伶俐口齒和熟練的講解看,簡直是個業務熟悉的老手。她說她是苗族人。在車上她教游客講了一些苗語,教了苗歌,介紹了不少苗家風俗,這樣避免大家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打瞌睡。行了大約兩個小時的車,在一個苗寨下車了,她說中午我們回來在這里吃飯,現在我們去參觀烏龍山。
八月的太陽升得老高,不少女人撐起了傘。我們沿著一條鄉間石板路走,這是山區,稻谷還沒完全成熟,我們四川谷子早已打完了。差不多每格四五十米就有一個旅游團,大家走得汗流浹背的時候,導游說下面就是烏龍山了,大家振作精神沿著一條彎曲的石梯路下去,路上突然出現一個小山洞,人要貓著腰,小心翼翼地鉆過去,有個小伙子說,我們都成了鉆山豹了。出了山洞,水流聲急,一股飛泉從我們鉆過的巖石右上方直瀉而下,高有數丈,水尤清冽,大家忙洗手洗臉。
“我們倆打賭!賭十元錢。”
我轉過身去看,只見小導游把鞋扔了,向懸泉飛瀑沖去,大家驚呼起來,她不顧水沖,眨眼就爬了上去,像只小水猴,與他打賭的小青年好像是湖南哪個大學的學生,也脫了鞋,穿了一條短褲沖了上去,大家不住鼓掌,真是不壓于湖南衛視的“快樂往前沖”。他雖然爬起來要慢一些,但還是上去了,這苗族小姑娘穿著濕衣服一會兒又從洞里出來了,她說太陽大,一會兒就干了。她的這一精彩表演,讓我體味到什么是苗家姑娘的原生態野性與膽量。
她說前面有一個洞,路不好走,里面沒有什么,而且必須原路返回,問大家去不去。結果三十人中,有二十八人說不去,有一位女游客說要去,我沒表態。導游說:“我帶你一人去,其他朋友在這里等吧。”我想一個人要去,她都帶去,也算是她盡責了,我是不怕爬山的人,也就跟了去。這山的確很陡峭,路旁荊棘叢生,全是上坡。我們一鼓作氣上去,只花了十五分鐘。這就是有名的烏龍洞。洞內有天然大水池,里面很黑,不能進去,在洞口站一會兒身上的汗就全沒了。在這里還可以看見對面的山崖上開辟有游人走的路,小導游說這兩座大山過去都沒有路,是最近幾年搞旅游開發才開辟的,這洞當年的確住過土匪,不過不一定是鉆天豹、田大榜。電視與真實有些出入,她怕我不知道文學作品有虛構成份……由于怕大隊伍等久了,我催促快回走,她見我年紀老了,叫我慢慢走,結果我跑在她前面,令她大驚。我們到了對面的山崖,大家都不停地拍對面的山和洞,他們聽說那里就是烏龍洞,而且我們那么快就回轉了,都有些后悔。
我們在半山上走著,主要遠眺對面的雄奇大山。所走的路雖在懸崖上,但有護欄,很安全,也很刺激,有什么云中匪道、過匪洞、懸崖哨哨之類的以“匪”命名的地方,好像把我們帶入一個匪的境界,在遠處就是貴州的山了,相隔著一個湘黔渝交界的烏巢河大峽谷,我們在群山峻嶺中倚壁而走,太陽毒,云很白,山很青,人很累。我們轉了一圈,回到停汽車的苗寨,在一個破爛敞篷里,我們吃苗家人做的熱騰騰的飯菜。我見“飯堂”里有塊宣傳湘西當年土匪的告示,說解放初期,湘西自新了的出身好的土匪,不少參加了抗美援朝,作戰英勇,著名作家魏巍在《誰是最可愛的人》中寫的最感人的松骨峰戰斗,與美國兵同歸于盡的志愿軍中,大部分是湘西曾經當過土匪的。看見這段文字,我震撼了,因為我在教中學講松骨峰戰斗時,我受過震撼,魏巍寫過不少作品,但我認為松骨峰戰斗是他寫得最感人的一段。看來我們不能簡單地一票否決當過土匪的人。被蒙蔽的多數是好的,就像“文革”中被蒙蔽去搞武斗的一樣……
如果說烏龍山留給我的是悲壯、豪放、野性與流血,那么老洞古苗寨參觀后,留給我的是古樸、原始、平靜與祥和。
車子把我們送到了鳳凰縣最原始最古老的一個苗寨——老洞苗寨。
剛到寨門口,一群穿著苗族服裝的苗家婦女就擊鼓迎接,還不住地唱山歌,大家排隊喝酒,一次就是一大碗,你要喝幾碗也行,米酒的度數當然不高,喝了后就擊鼓,邊擊邊舞之蹈之,煞是好看,我也當了一盤老頑童。
這里是鳳凰最大最古老的石板苗寨,路和墻全是石板做的,有的寨墻上還有搶眼。我們看見了有老婦人在堂屋里紡紗織布,而且還耐心地教游客織布,那織布機早該進博物館了,如今成了好奇者實驗的工具,導演悄悄告訴我們,那老婦人已經86歲了,我們都不相信,她皮膚很白,皺紋很少,教人織布手腳麻利,最多只有60歲光景。屋子里還有位不住喘氣的老人,他今年100歲了,經他同意,我和他照了一張相。他們為何長壽?在諸多原因中,我想,與世無爭,心態平和也是一個原因吧?就在這個院子里,還有一只黑色的鳥,它站在窗臺邊,沒受到任何束縛,游人盡管摸它、逗它,它毫不理會,如若無人。它一定在想:你們把我當風景,我也把你們當風景,你們這些愚蠢的人啊,吃飽了撐著,跑到這窮地方來看石頭房子、看織布,還不住地和我照相,不可思議……
在上面的一個大院里,我們還看到了一位被稱為第三代壓寨夫人的人。也是七八十歲了,自然也很漂亮,導游先打了招呼,不要當著面叫她為壓寨夫人,因為這種人大多是苗王下山搶來的。其實當王的搶一個美女來當夫人并不奇怪,古代、近代,中國、外國都有,土匪可以搶人,大王也可以搶人,有時土匪也搶大王,搶山寨、搶地盤、搶國家,“搶得到天下的便是王,搶不到天下的便是賊”魯迅先生說這就是“中國的歷史論”,魯迅先生還說千萬“別溝通中國的文學論”。現在“搶文學”的人已經不多了,先生盡管放心。
在這里,我們還看到了苗人表演的“上刀山”、“口吃點燃的木棍”等技能,還有跳竹竿舞、苗家相親之類的游戲。最讓我看到希望的是在等待表演時,有一位坐在我旁邊的當地小姑娘,她五官秀麗,在本苗寨讀三年級,普通話講得蠻好。她在用棕葉子編各種小玩意兒,有蚱蜢、蜻蜓、小狗、蓮花、戒指……心靈手巧,一兩分鐘就編一個,她主動送給游客,游客主動給錢她就收下,不給,她也不問。不像有的地方,游客一下車,就纏著你買東西。而她完全把她的工藝品當成與游客溝通的紐帶,她給坐在我旁邊的一位湖北姑娘談得最為親切,還不厭其煩地教她編織,我問小姑娘:“您為什么喜歡這位阿姨?”她說:“她長得好漂亮啊!”周圍的人都笑了。我認真一看,那湖北阿姨果然非同凡響。愛美之心,不分老幼、不分種族、不分地域。這人也真怪,外表審美怎么這么一致?大家并沒學過美學呀!
我們離開老洞苗寨時,看見石墻轉角處,一些七八十歲的老奶奶坐在小凳子上繡鞋墊、腰帶等手工藝品,很便宜,但基本上沒有人買,中國人怎么都不喜歡這玩意兒了?我不知該可憐誰……
告別了,粗曠的烏龍山:告別了,古樸的老洞苗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