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落于雪,飄忽而蕩,毗鄰單位的空地上,一大片蘆葦突兀在眼前,在瞥見的那一瞬間,我知道,我愛上了他們。
每天都去瞧上幾眼,仿佛有香澤潤目,翠色染心,也仿佛在欣賞夏日里的一池荷花。
不清楚他們從什么時候起定家落戶到此,也從未對他們刻意駐足,可經過夏日的郁郁蔥蔥,秋日的霜寒雨打,當不堪入目的慘敗被白雪覆蓋的時候,他們終于走進了我的視線,一叢叢,一簇簇,一片片,不壯觀,但卻足夠引我入心,感我入懷。
遠遠望去,淺淺的水面上早已積雪數尺,而失去生命色澤的蘆葦卻顆顆挺拔,枝枝相依,根部抓緊土地,身子輕盈如雪,任爾東西南北風。
好倔強的蘆葦!雖已枯竭,卻“面色”不改,本性不易,面對酷寒毫無懼色,仍一如既往地挺立在那兒,形成一道令人注目的風景。
想起明代才子解縉的一幅對子:“墻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才子的筆調無疑帶著尖酸、刻薄,刺人心目的毫不留情。不理解才子為什么寫出這樣的詩句,想必當時映入眼簾的只是墻上稀疏的幾根。蘆葦,再平凡不過,絕對無緣于一枝獨秀的稱謂,甚至都不值得展眉一看 。也正因如此,更無一個詩人以蘆葦自喻,敘懷抒志。也難怪,境界清高自傲,眼里只有歲寒三友竹、松、梅的詩人,區區蘆葦何足道哉。
然而美與不美似乎就在一念之間。一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佳人……”的千古吟唱,就把那些所有的詆毀都打得落花流水。
氣韻生動,蒼煙晚照,笛聲依約蘆花里,千年古典的韻味一直回蕩在蘆花蕩里,若隱若現,飄渺如霧。
柔軟清麗,淡煙籠罩,浩淼無垠的蘆葦將一切歸于寧靜,那出沒其間的,是日暮懷人的采蓮女子,還是隱逸的士子?折一枝送遠,零落一身秋,蒼涼的詩意,柔軟的心曲,就這樣千年款款凌波而來,又逐鴻而去。
曾是牡丹園里趨之若鶩的一員,曾在荷花池中流連不已、燈火閃閃地拍照,也曾渴望梅花下談笑風生,附庸風雅地和詩……可何曾有過親近蘆葦的記憶。
美麗終究是永恒的,從古典里跌回現實,從想象中走回眼前,蘆葦從不失婉約的風韻、詩意的情懷,憾然的境界。
一花開放不是春,眾花開放春滿園,只要有蘆葦的地方,就能見到了一大片,他們是個團結的整體,講究合作包容、和諧統一。想必氣量狹隘,眼光短淺,境界促狹的小人們是斷然做不到這點的。
平凡而又偉大,柔中有剛,韌勁有余,不貪圖虛榮,不好高騖遠,在大自然中找到自己生存的定位環境,不追求高貴和尊容,憑借自己的柔性在蓋房時承擔泥瓦之重,這就是蘆葦。
記得去年某個秋日,與友人一道去了城里最遠的公園,那是我第一次近距離親歷蘆葦,周圍物華歇休,紅稀香少,唯有那片蘆葦不失風華,招搖著生命的朝氣,依然豐潤,依然鮮美,一根挨著一根,成群聚眾,風來蕩蕩不止,大有眾志成城之凝集力,氣勢磅礴之浩瀚,可終因為我是從流的一個俗人,對他們不屑一顧而未能拍下一張半張像樣的照片來,也許還能有機會,只好寄予下次之行。
冬日里-----一段物華消歇的時光,想象是一片豐盈的水草,物化的世界里,身置周圍滿是鋼筋混凝土的森林叢中,一抹野趣自然撩人心目。感謝那片枯萎的蘆葦給了我這樣的感覺。
凝情間,光華搖動里,記憶中那大片大片的蘆葦又浮在眼前,和著那“水軟櫓聲柔”的寧靜,像是帶著百年老樟樹下古戲臺傳來的越劇淺唱的清音。
依舊是那片枯萎的景致,直直的,長長的,在雪中,以不變的姿勢迎來送往,我知道終究有一天他們會倒下,被新的蘆葦代替,而我的心早已交融在他們的世界里,那片素凈蒼茫的意境里。他們也從我凝情的解讀中,走進我的心里,相憐兩樂事,獨使我殷勤。從此我之蘆花就像子敬(晉王獻之之字)之于桃葉,夢隨心動,心隨夢求,思慕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