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懷孕的村莊
荒草,墓碑,田地。
當凄厲的寒風吹落枯黃的梧桐樹葉,父親就歇了犁,坐在屋角數(shù)落手上新添的裂痕。
懷孕的村子里,除了荒草,就是田地。從荒草到田地只留下一座座清瘦的墳塋。
我把這些叫做家鄉(xiāng)。在一個偏遠的地方,人們只懂得鋤草和插秧,穿樸素的衣裳,干繁重的農(nóng)活。在田埂與阡陌之間來回奔忙。
我把這一切叫做家鄉(xiāng)。幾個小小的土坡,幾條平坦的大溝,安插上幾個院落,幾座房屋。房前屋后總有炊煙在林間盤繞。以至于清晨的雞鳴,夜晚的狗吠才有了真實的依靠。
祖父的墳塋就在屋后的土坡上,緊挨著他的父親和母親,旁邊還睡著他的兄弟。小小的墳塋長滿了荒草,一如那個蠻荒之地植種下干癟的淚滴。祖父的模樣我再也記不起。
我把這一切叫做家鄉(xiāng)。在懷孕的村子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荒草與田地之間等待另一座安放的墳塋。
二. 通往天堂的路
生活中的細枝末節(jié)從路上緩緩?fù)ㄟ^。該存放的是快樂,該忘卻的是苦楚。人在路上,生命便通往天堂。
三. 梨花開
沒有一種白能對應(yīng)你的白。在初春的冷峻里,開滿一山。
遠處明晃晃的是水田,褪色的是土屋,灰色的是山坡,一如那張泛黃的黑白相片嵌入平靜的歲月里。黑的是土地,白的是花開。
你把自己扮成一棵開花的樹。在冬季的寒雨冷風中淬煉,只為了那段難舍的塵緣。不要說五百年,就是一千年,我也愿意等待。因為我相信每一朵白色的花里都孕著一段純潔的愛情。
純潔如一張潔白的紙片。沒有文字,沒有哀怨。要來,把你無瑕的生命交付給她。那個純潔無妄的愛情我多向往,愿一直沉浸與花同眠。可是我怕,怕那一場無名的風雨打散那片我們結(jié)緣的花瓣,當流星劃過,只剩下一地的碎片。我們的相見只是偶然。梨花喲!明年復(fù)又重開。我愿與你再結(jié)一段塵緣,了卻那段純潔的戀愛。
四. 割草的女人
割草的女人在地里。茂盛的玉米掩住她的身軀。一陣稻浪翻過,綠色的畫布上溢出幾縷黑色的發(fā)。
翻過坡,拐幾道彎,窄窄的田埂盡頭就是家。一摞草加一摞草,小小的女人背上是一個家,山一樣的家。男人的健康,兒女的成長都擱在背上,擱成一種幸福,背出幾絲白發(fā)。
割草的女人在地里。歲月和莊稼把她掩埋碎成黃沙。黃沙上面定是一個溫暖的家。
五. 八月割稻
立秋之后,田里的鵪鶉就筑了窩。
清早,父親起床把黑夜的月彎磨亮,擱進枕邊,寒光閃閃。等到一抬手刈進飽滿的田間,那一束束稻子就成了父親手里溫柔的新娘,紛紛倒入胸懷。
嚓嚓嚓,和著樹上吱吱的蟬鳴,父親已割了很遠。父親來不及抬頭,伸腰,小心翼翼,神色莊嚴。父親在地頭,頂著驕陽,在田埂和蟬鳴之間落了一地的汗。
當月彎被磨得越來越亮,直到皓月當空,只剩下一地空寂的稻茬。在墻腳,在谷倉,父親早已把他的新娘安置妥當。當一切幸福來臨,父親卻不知所措。
六. 被拆掉的老屋
鄰家的老房子被雨水淋壞,要拆掉重建,全村人都去幫忙。男人們上房拆瓦,拆掉瓦棱,椽柱,歲月的印記一一拋下,只剩下空空的土墻。那個炊煙裊裊,雞棲人安的地方留下褐色的空白。深色的瓦礫,熏黑的房椽,兒時的獎狀,散落一地的白光。
老屋再見吧!父輩們親手把你拆掉,讓那段沾滿塵灰的記憶在他們腦海里轟然倒下。沒有一絲悲涼,沒有一絲留戀,日子向著新的磚瓦進發(fā)。
七. 母親,我愿抱著你痛哭
母親的白發(fā)抑不住生長。洗衣時添幾分,割草時添幾分,做飯時添幾分,擔憂時添幾分。生活的勞累填滿所有思考的縫隙。母親總說不累。
當我坐在沙發(fā)上,抽著煙喝著水,思考著一些來歷不明的問題。母親,你可否知道,我在想你。看著你蹲在窄窄的田埂間,手執(zhí)鐮刀把生活的千絲萬縷理順。這不像我的文字,繞來繞去總找不到根。
我不能替你做什么,即使是放假也不能為你分擔幾分。母親的話藏在心間,從不輕易讓我們看見。父親的聒噪,妻子的懶惰。一切都隨安吧。為了家的安寧和幸福,我不知道母親忍了多少?吞了多少眼淚?以致白發(fā)滋生,身體消瘦。
母親心里裝下勞累,裝下父親,裝下兒女,在雜草叢生的田間慢慢梳理,直達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