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在《黃生借書說》中一語道破天機：書非借而不能讀也。他老先生的這篇文章在吾年少時自是讀過的，然印象不深。那時居鄉下，一般貧窮，無書可借。重讀此文，系一朋友以書法作品予之。一邊欣賞書法，一邊腦子短路：友何以書此文贈我？回家倒騰書柜，始發現有近十本藏書系友處借閱。未還之原因，一是“健忘”，二是不舍。友人高明，討要也這般有水平。佩服之余，臉紅至脖子，藏書不過千余冊，竟然有二十分之一系借而占有。讀書人借書，本無可厚非。然借書不還，實在有辱斯文。況乎吾也不是買不起書之人。

何以如此？“惡習”難改。因父母從大都市重慶下放川東山區，小時放牛看羊時總握書在手，在字典幫助下煮《三國》、悲《水滸》、夢《紅樓》、醉《西廂》。父母從城里帶來的可憐的少許書，自是不經“讀”的。自個便養蠶，用白白胖胖的蠶在同學中換書。我那時很賊，有時一條蠶也能換來一本連環畫。同學家長知悉后大怒，上門討要。結果是連環畫被索回，蠶卻被同學養死了。父母見我為書弄得如此狼狽，在嘆息之余，跑到鎮上打了幾通電話。未久，有父母朋友、同學陸續來訪，禮物頂多兩樣：一是書，二是酒。書用來我讀，酒拿來與父母敘舊。小學四年級時，好讀書的副作用發生了：嚴重偏科。語文除了第一，從不拿第二；數學除了倒數，從未進前列。眼看要壞事，父母發出禁書令，甚至學秦始皇同志焚書斷讀。余幼好書，再加上父母及其朋友多方培養，書豈是說不看就不看的。便躲到伯父家看，便以入廁為由蹲著看。父親很是逮著幾次，但都把案件壓了，沒讓母親發揮口才。

母親告知余：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父親告誡余：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二人之出發點都是望子成龍，都是希望我活出個人模狗樣，以療他們愚居鄉下不得榮耀的傷痛。為報答，我也盡了最大努力不讀閑書。

閑書，也不是說不讀就不讀的。由于高一時便因生活所迫參軍，底子太薄，好不容易考上軍校，流干了汗水，把眼睛都弄近視了，終于畢業當了軍官。何以如此辛苦，還不是把時間用在了讀閑書上，我甚至創下了一節課被教官沒收課外書籍達5本的記錄。書看多了，酸水直冒，總想抒發抒發自己的情感，便寫東西，什么都寫，管他詩歌、散文、小說。那時的報刊很質樸，很是愛為作者打廣告，一般都會在文末附上作者的地址。這下壞了，大量的讀者來信讓我很不好受，因為學院領導以為我在交友，作風有問題。便命令人員對我的信每封必先審查，幸好結果證明我的無辜，不然是提不了干的。

轉業到地方后，“惡習”依舊不改，還是沒有興趣讀“功利書”，由于沒有“研究生”這個竅門磚，弄得一遇升遷機會就說不起硬話。為閑書，我每月工資的五分之一被書商卷走，煙只能抽10元左右的。領導倒是很開明，認為我一天都在看書，必定有所收益，便委我重任，讓我寫絕大部分的文字材料。時間一被分解，我看閑書的功夫就少了，只好在家里看，又被妻子怪罪，說我不分擔家務，大男子主義非常嚴重。

哎呀，我這書還怎么讀啊？

但無論如何，我是寧可食無肉、不可案頭無書的。不然，就我這智商，我會懂得以下這些道理嗎？生活既不是好，也不是壞，而是可以忍受的平凡，所以，樸素和痛苦都是必須的；人生在世，都是自個人生舞臺的演員，扮演著屬于自己或者他人的角色，但劇終的結局卻是極近的相似：西山某處，荒墳一角，衰草寒煙；是啊。快樂和憂傷都是自己的感覺，他人又如何得知，又從何談起（即使談，又有聽眾嗎）。哎，象我這般平凡的人哪，何必想得太多，問心無愧地活出自我才是最為緊要的。難道不是嗎？讀書亦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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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6000  四川省瀘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趙興軍